铁北的周五晚上，空气里飘着煤烟和晚饭混合的味道。筒子楼的窗户一盏盏亮起来，昏黄的灯光像被揉皱的纸，贴在斑驳的墙面上。江川家客厅里，折叠桌上摊着林暮的素描本，铅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，是这栋楼里少有的安静动静。
江川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，左腿伸直搭在另一张椅子上，脚踝处敷着块浸了凉水的毛巾，肿包比下午在学校时消了点，但还是红得发亮。他手里捏着个扳手，正在修一盏台灯——是三楼张婶拿来的，说开关接触不良。林暮画几笔，就抬头看他一眼，看他受伤的脚踝，看他专注拧螺丝时紧绷的侧脸，看他偶尔因为脚踝疼而皱起的眉。
“疼吗？”林暮小声问，铅笔停在速写本上，画的是江川修台灯的样子，线条比以前肯定多了，透视也准了些，是这几天啃《素描基础教程》的成果。
江川“嗯”了一声，没抬头，手里的螺丝刀转了个圈，“咔嗒”一声，台灯的底座拆开了。“比刚才好点。”他把拆下来的零件摆在桌上，排得整整齐齐，像在摆弄什么精密仪器。
林暮哦了一声，低下头继续画。铁蛋蹲在他脚边，尾巴卷成个圈，盯着桌上的铅笔屑，时不时用爪子扒拉一下。屋里很安静，只有铅笔声、江川摆弄零件的声音，还有铁北夜晚特有的风声——从废弃工厂那边刮过来，穿过筒子楼的缝隙，带着点呜呜的响。
突然，楼下传来一阵含糊不清的叫骂声，像块破布被风撕得乱七八糟。
“林暮……林暮你个小畜生……给我出来！”
林暮的铅笔“啪嗒”掉在速写本上，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黑点。他浑身一僵，脸色瞬间白了，比下午江川摔在煤渣地上时还要白，嘴唇抿得紧紧的，没什么血色。
江川手里的螺丝刀停了，眉头拧成个疙瘩。他侧耳听了听，骂声又响起来，这次清楚了些，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愤怒。
“林暮你个白眼狼！翅膀硬了是不是？啊？跟你那死妈一样没良心！老子养你这么大……你躲哪儿去了？给我滚出来！”
是林建国。
江川把螺丝刀往桌上一扔，站起身时没注意，左腿碰到了椅子腿，疼得他“嘶”了一声，额头上瞬间冒了层冷汗。“操。”他低骂一句，一瘸一拐地走到窗边，猛地推开窗户。
晚风灌进来，带着楼下飘上来的酒气和叫骂声。江川探出头往下看，筒子楼门口的路灯坏了大半，只剩个昏黄的灯泡在晃悠，照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——林建国，穿件皱巴巴的蓝布褂子，头发乱得像鸡窝，手里还拎着个空酒瓶，正对着江川家的方向骂。
“林暮！你听见没有！老子知道你在这儿！那个姓江的小子……你们俩狼狈为奸！骗老子的钱……”林建国的声音越来越大，越来越含糊，说到后面几乎是在吼，唾沫星子随着骂声飞出去，在路灯下像细小的虫子。
江川的脸色一点点沉下来，铁青铁青的，像铁北冬天的天空。“你他妈喊什么？”他朝着楼下吼，声音因为愤怒有点哑，“大晚上的发什么疯！”
楼下的林建国似乎没听见，或者听见了也不在乎，继续骂：“林暮你个不孝子！老子白养你了！你给我出来！把老子的钱还给我！不然我砸了你们家……”
“砰！”
斜对门三楼的窗户突然推开，探出个脑袋，是王大爷，手里还拿着个搪瓷缸。“谁啊这是？大晚上的吵什么吵！”他眯着眼睛往下看，看清是林建国，啧了一声，“又是你啊小林？喝多了吧？赶紧回家去！”
紧接着，五楼的窗户也开了，张婶探出头，往下瞅了瞅，又转头看江川家的窗户，小声问：“江川？咋回事啊？这谁啊？”
江川没理她，只是死死盯着楼下的林建国，手攥成了拳头，指关节发白。林暮站在他身后，身体抖得像片叶子，手紧紧抓着江川的胳膊，指甲都快嵌进他肉里了。“别……别理他……”他声音抖得厉害，“他喝多了……一会儿就走了……”
“走个屁！”江川甩开他的手，转身就往门口走，左腿因为用力，脚踝处传来一阵钝痛，疼得他龇牙咧嘴，但他没停，“他这样闹，今晚别想安生。”
“江川！”林暮赶紧拉住他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，“别下去……他会打你的……”
江川回头看他，林暮的脸白得像张纸，眼睛红通通的，像只受惊的兔子。他心里那股火突然窜得更高了——不是对林建国，是对林暮这副样子，好像被欺负惯了，连反抗都不敢。“他敢动我一下试试。”江川的声音冷得像冰，“你在这儿待着，我去把他赶走。”
说完，他甩开林暮的手，拉开门，一瘸一拐地往楼下走。楼道里的灯接触不良，忽明忽暗，照得他的影子在墙上歪歪扭扭地晃。每走一步，脚踝都像被针扎一样疼，但他走得很快，好像脚踝的疼根本不算什么。
林暮追到门口，扒着门框往下看，只能看见江川一瘸一拐的背影，消失在楼梯拐角。铁蛋跟在他脚边，蹭了蹭他的裤腿，发出轻轻的“喵”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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