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完早饭的时候，太阳终于勉强穿透了铁北的灰云。光线从窗帘缝里挤进来，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亮线，里面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，慢悠悠地转着圈。
林暮小口啃着最后一点馒头，眼睛却一直没离开江川。江川已经吃完了，正靠在椅背上，右手搭在膝盖上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——那是他放松时会做的小动作。阳光刚好落在他的侧脸上，把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和额角的一道浅疤照得清清楚楚，那道疤是上个月修自行车时被链条刮的，当时流了点血，江川只是随便用纸巾擦了擦，现在已经结了浅粉色的痂。
桌上还放着那碟没吃完的咸菜，玻璃碟子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，是林暮刚来那天不小心摔的。江川当时什么都没说，只是把碎片扫进垃圾桶，第二天照样用这个碟子装咸菜。就像这个家的一切，带着各种伤痕，却照样运转着，带着一种粗糙的生命力。
发什么呆？江川突然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把林暮吓了一跳。
林暮猛地回过神，手里的馒头渣掉在了裤子上。他慌忙低下头去捡，手指有点抖，没、没发呆。
江川没说话，只是看着他。林暮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头顶，不重，却带着点探究。他不敢抬头，把掉的馒头渣一点点捏起来，放进嘴里，慢慢嚼着，味同嚼蜡。
刚才江川打电话的时候，他其实听得很清楚。虽然江川走到了窗边，背对着他，但声音还是断断续续飘了过来。不去了我爸离不开人不后悔...每三个字都像小锤子，轻轻敲在他的心上。
他想起昨晚在维修铺，自己强撑着说去南方挺好时，江川看他的眼神。那时候他以为江川会走，以为这短暂的依靠很快就要消失，以为自己又要回到那个只能缩在角落里画画的状态。他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，如果江川走了，他要怎么躲着林建国，怎么应付学校的王磊他们，怎么一个人去张老师那里补课。
可现在，江川留下了。
就因为那句我爸离不开人。
林暮知道，那只是借口。江川的爸爸虽然瘫痪，但白天有社区的护工偶尔来看看，真要走，总能找到办法。江川留下，是因为...是因为这里有他放不下的人。
林暮的鼻子突然就酸了。他用力眨了眨眼，想把那股热意压下去，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，毫无预兆地砸在了手背上，烫得他一哆嗦。
江川低低地骂了一声，声音里带着点不知所措。
林暮还没反应过来，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动作。他猛地站起来，膝盖撞到了桌子腿，发出的一声闷响，桌上的咸菜碟晃了晃，差点掉下去。他顾不上疼，也顾不上铁蛋被吓得一声跳下床，一头扎进了江川怀里。
他的动作太突然，江川被撞得往后仰了仰，靠在了椅背上，发出一声响。林暮的脸埋在江川的肩膀上，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和肥皂的清香味，那是属于江川的味道，是铁北的味道，是让他觉得安心的味道。
呜...林暮想说话，可一张嘴，哭声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。不是那种大声的嚎啕，而是压抑了太久的呜咽，像受伤的小动物，把所有的委屈、害怕、不舍和感动，都揉碎了混在眼泪里，一股脑地倒了出来。
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，双手紧紧抓住江川的外套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，把那洗得发白的布料攥出了深深的褶皱。眼泪浸透了江川的肩膀，湿了一大片，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透过布料，慢慢渗到江川的皮肤上。
江川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他的手悬在半空中，不知道该往哪儿放。抱？他没抱过任何人，除了小时候抱过铁蛋，还是只刚出生的小猫。拍？他怕自己手重，把这本来就瘦得像纸片的人拍散架了。
最后，他的手还是轻轻落在了林暮的背上，动作生涩地拍了拍，像在拍一只受惊的猫。哭...哭啥？他的声音有点干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僵硬，我又没死。
这话一出口，林暮哭得更凶了。
他把脸埋得更深，眼泪流得更急，好像要把这十七年里受的所有委屈都一次性哭出来。寄人篱下时的小心翼翼，被养父母送走时的茫然无措，来到铁北后的惶恐不安，面对林建国时的恐惧害怕...还有，知道江川要走时的绝望，和现在知道他留下的狂喜。
所有这些情绪，像积压了太久的洪水，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。
江川的手停在半空，有点无奈，又有点心疼。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抖，像秋风里的叶子，脆弱得让人心惊。他叹了口气，放轻了力道，一下一下地拍着林暮的背，动作渐渐自然了些，带着点安抚的意味。
铁蛋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，围着两人的脚边打转，尾巴高高地竖着，发出低低的声。它用头蹭了蹭林暮垂在地上的手背，又用身体蹭了蹭江川的小腿，像是在问发生了什么。
没事。江川低头看着脚边的猫，声音放得更柔了些，也不知道是在跟猫说，还是在跟怀里的人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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