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暮看着他的背影,心里像堵了块石头,又沉又闷。
他知道江川说的“想办法”意味着什么——更晚睡觉,更早起床,可能要接更多活,修那些更麻烦的家电,甚至……去工厂区捡更多的废零件。
八千块,对江川来说,是多少个冷馒头,多少个熬夜修车的夜晚?
“江川,”林暮鼓起勇气,声音比刚才大了点,“要不……我不去了吧?”
江川的动作猛地停住了。
他转过身,眉头皱得死紧,眼神里带着点林暮从没见过的东西,像是生气,又像是……失望?
林暮被他看得有点发慌,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,怀里的简章差点掉在地上。
“你说什么?”江川的声音冷了下来,像冬天的风,刮得人骨头疼。
林暮咬着嘴唇,手指把简章攥得皱巴巴的,指节泛白。
他知道自己这话很没出息,可他实在不忍心。
江川已经够难了,他不能再把自己的梦想压在江川肩上。
“我是说……”
林暮的声音有点抖,却还是坚持说了下去,“我可以等高中毕业再考,或者……或者我自己打工攒钱……”
“林暮。”江川打断他,一步步朝他走过来,每走一步,林暮的心就沉一下。
他停在林暮面前,高大的身影几乎把林暮完全笼罩住,路灯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,在林暮脸上投下一片阴影。
“你看着我。”江川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。
林暮抬起头,撞进他的眼睛里。
那双眼睛像有火在里面烧。
他突然想起自己画过的废弃工厂里的炼钢炉,听说以前炼钢的时候,炉子里的火就是这样,能把铁都烧化。
“你以为我让你去,是为了什么?”
江川盯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问,“是为了让你以后能画那些高楼大厦?还是为了让你离开铁北?”
林暮愣住了,他张了张嘴,说不出话。
他一直以为,江川是想让他有个好前程,想让他离开这个破地方。
“都不是。”江川摇了摇头,伸出手,指尖轻轻拂过林暮怀里的招生简章,“我让你去,是因为张老师说你有天赋。”
他顿了顿,眼神软了些,“我看过你画的画,画得比那些挂在文化馆里的好多了。你不该待在铁北,你的手……”
他碰了碰林暮的手指,冰凉的,细长的,“不该用来洗盘子,也不该用来搬零件,就该拿着画笔。”
林暮的眼泪这次没忍住,吧嗒一声掉在了简章上,晕开了一小块红色的墨迹。
他赶紧用手去擦,却越擦越花,最后干脆放弃了,任由眼泪往下掉,砸在简章上,砸在自己的手背上。
江川叹了口气,笨拙地把他揽进怀里。
他的怀抱很结实,带着机油味和冷风吹过的味道。
林暮把脸埋在他的棉袄上,眼泪浸湿了一小块布料,他能感觉到江川的心跳,沉稳有力,一下,两下,像鼓点,敲在他的心上。
“哭什么?”江川的声音闷闷的,从头顶传来,“钱的事我真能搞定。”
他拍了拍林暮的背,动作还是那么生涩,“你忘了?我是干什么的?修东西的,脑子好使。”
林暮没说话,只是摇了摇头,把脸埋得更深了。
他知道江川是在安慰他,八千块不是小数目,哪是说搞定就能搞定的?
可他现在说不出拒绝的话,江川的怀抱太暖了,暖得他不想离开,暖得他想把所有的害怕和犹豫都暂时忘掉。
“走吧,回家。”
江川松开他,帮他把眼泪擦干,动作还是那么笨,用的力气有点大,擦得林暮脸颊发红,“王奶奶今天估计又蒸了馒头,去蹭两个。”
林暮吸了吸鼻子,点点头,把怀里的招生简章抱得更紧了。
简章上沾了他的眼泪和江川的机油印,皱巴巴的,却像是有了生命。
他看着江川弯腰锁工具箱,蓝色的工具箱在路灯下泛着冷光,上面的锁是江川自己焊的,形状有点歪,却很结实。
江川锁好工具箱,背起那个旧帆布包,里面装着今晚要带回家修的收音机——是三楼李奶奶的,说孙子要听英语,催了好几次了。
他转过身,对林暮伸出手:“走了。”
林暮把手放进他的手心,他的手很暖,指腹上全是茧子,却异常有力。
江川牵着他,走出蓝色的塑料棚子,走进铁北的冬夜。
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交叠在一起,像从来就没分开过。
风还在刮,却好像没那么冷了。
林暮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,江川的手很大,把他的手整个包在里面。
他想起那张招生简章,想起江川那句“钱我来想办法”,想起他眼里的光。
也许,铁北的冬天,也没那么难熬。
也许,他真的能走出这片灰色的天空。
林暮抬起头,看向江川的侧脸,路灯的光在他脸上跳跃。
他突然觉得,怀里的招生简章不再像烙铁,而是像一盏小小的灯,虽然微弱,却足够照亮他脚下的路。
而牵着他的这个人,就是那盏灯的光。
江川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,转过头看了他一眼,眉头又皱起来:“看什么?”
林暮赶紧低下头,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。
“没什么。”他小声说,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,蹦蹦跳跳的,“就是觉得……今天的路灯好像比平时亮。”
江川嗤笑一声,没说话,却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。
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拉得更长,慢慢消失在筒子楼昏暗的楼道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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