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阳像挂在铅灰色的天上。
江川蹲在修车铺前,手里攥着块砂纸,正打磨自行车链条上的锈迹。
风卷着碎雪沫子刮过来,他缩了缩脖子,把围巾拉高遮住半张脸,只露出双发红的眼睛。
咳嗽还是没好。
昨晚在货运站发的低烧也没退干净,后脑勺沉得像灌了铅,每咳一声,胸腔里就像有把钝刀子在来回割。
他从裤兜里摸出枇杷露,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,甜腻的药汁滑过喉咙,留下短暂的舒缓。
玻璃瓶底已经清晰可见,这点药撑不了两天了。
链条打磨得差不多了,露出点银白色的金属光泽。
江川把自行车翻过来立在支架上,转动脚踏板,链条咔嗒咔嗒响着,比刚才顺溜多了。
他直起身,后腰的旧伤又开始抽疼,疼得他龇了下牙。
“江川,修好了没?我上班要迟到了。”车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工,裹着件臃肿的花棉袄,在旁边跺着脚取暖。
“好了,二十。”江川把扳手扔回工具箱。
女工从棉袄内袋摸出两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递过来,接过车时嘟囔了句:“你这咳嗽声听着怪吓人的,不去看看?”
江川没接话,低头把钱叠好塞进裤兜。
硬币和纸币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,这是他今天挣的第一笔钱。
他数了数兜里的钱,加上昨天修叉车的一百六,一共两百三十七块五毛。
够了。
下午三点,江川锁好修车铺,把工具箱推进楼道。
筒子楼里光线昏暗,墙壁上的石灰大块剥落,露出里面的红砖。
三楼张大爷家的门虚掩着,飘出炖白菜的味道。
江川在门口站了会儿,手指在裤兜里把那张刚从邮局取出来的汇款单揉得皱巴巴的——
是林暮生父林建国寄来的,两百块,附言写着“给小暮的生活费”。
江川没告诉林暮,自己留着应急,现在正好派上用场。
他抬手敲了敲门。
“谁啊?”张大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,带着点含混的鼻音。
“我,江川。”
门开了,张大爷披着件旧军大衣,嘴里叼着根烟,看见江川,眼睛笑成了条缝:“川子啊,快进来,外头冷。”
江川没进去,靠在门框上,脚边堆着的煤球散发出潮湿的霉味。
“张大爷,明儿后儿两天,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我爸?”
张大爷叼着烟的嘴顿了顿,上下打量他:“你要出去?”
“嗯,去趟省城。”江川说得简短,目光落在张大爷家墙上挂着的日历上,红圈标着25号,冬至刚过没几天。
“省城?”张大爷把烟摁灭在门后的煤炉上,火星子溅起来。
“这大冷天的,你爸那身子骨……”
“我都安排好了。”江川打断他,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塑料袋。
里面装着父亲这两天要吃的药,按早中晚分好。
“药在这儿,热水瓶我灌好了放在床头,煤炉我会封好,您帮忙看着点就行,不用您干啥。”
张大爷接过药袋,捏了捏,没说话。
楼道里的灯泡忽闪了两下,昏黄的光打在江川脸上,能看见他眼下的青黑和没擦干净的油污。
这小子打小就犟,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。
“你爸知道不?”张大爷问。
“说了,跟同学去市里买复习资料。”江川扯了扯嘴角,想笑一下,结果扯得脸疼。
“艺考快到了,林暮那小子在省城考试。”
张大爷“哦”了一声,算是明白了。
他拍了拍江川的胳膊,入手一片滚烫,这小子还在发烧。
“去吧去吧,你爸我给你看着,饿不着冻不着。”
他顿了顿,又从大衣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塞进江川手里。
“拿着,路上买瓶热乎水喝,别跟你大爷客气。”
江川的手指僵了僵,没接:“不用,我有钱。”
“让你拿着就拿着!”张大爷硬把钱塞进他裤兜。
“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底细?修车挣的钱够你爸买药就不错了。去省城来回车票不要钱?”
江川低下头,没再说话。
从张大爷家出来,江川没直接回家,而是往火车站的方向走。
铁北火车站在城市另一头,离筒子楼有三站地。
他没坐公交,走着去的。
风比上午更大了,咳嗽又上来了,咳得他弯下腰,扶着路边的电线杆直喘气。
手帕捂在嘴上,能感觉到那点淡红色的血丝又洇开了些。
火车站还是老样子,红砖墙面斑驳,“铁北站”三个字的漆掉了一半,露出里面的水泥。
售票窗口前排着不长的队,江川站在队尾,看着前面的人买票。
空气里混着煤烟、汗味和方便面的味道,暖烘烘的,和外面的寒冷像两个世界。
“下一个。”窗口里的售票员敲了敲玻璃。
江川往前走了两步,把攥得发热的四十五块钱递过去,声音有点哑:“一张去省城的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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