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识坐在案前,手中执笔,正将一张空白名册分为三栏。
她没有抬头,只是淡淡道:“放吧。”
柳绿犹豫片刻,终究忍不住问:“九皇子亲自赴险,揭发兵变,为何最后却是我们接手大局?这……是不是太险了?”
苏识终于停下笔。
窗外,一轮残月悬于飞檐之上,清辉洒落案头,照见她眼底一抹极淡的笑意。
“因为他去的是战场。”她轻声道,“而我要的,是战争。”
笔尖重新落下,在纸上划出第一道墨痕。
下一瞬,她合上卷宗,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:
“准备名单。”夜色如墨,内政院偏殿烛火未熄。
苏识端坐案前,指尖轻叩着一卷黄绢。
窗外雨声初歇,屋檐积水滴落青石板,一声声,像更漏,又似心跳。
她眸光微动,仿佛在听那水珠坠地的节奏里藏着的命运伏笔。
“大人,名单已按您吩咐分好。”柳绿低声呈上三册名簿,手指微微发颤,“首恶七人暂押于暗狱,未走文书;中层四十三人,明日早朝公示;底层八十九人……罪证确凿,刑部已备流放令。”
苏识接过,一页页翻过,神情平静得近乎冷酷。
她不是在看人名,而是在读棋局——谁该死,谁该痛,谁,只是祭旗的草人。
“那个小吏呢?”她忽然问。
“已在大理寺公堂候审,”柳绿低声道,“说书人也已安排妥当,今夜就登台。”
苏识颔首,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。
她太了解人心了。
大人物作恶,总披着“规矩”“惯例”的外衣;可真正压垮百姓的,从来不是巨贪,而是那一层层转嫁下来的“合理剥削”。
让一个小吏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喊出“老郎中说这是惯例”,等于撕开了整个官僚体系的遮羞布——不是我贪,是体制让我贪!
而这句控诉,一旦被说书人口口相传,就成了燎原的星火。
果然,不过两日,《贪官哭狱记》便在京畿坊间传得沸沸扬扬。
茶楼酒肆,孩童巷议,皆道:“连千两银子的小吏都说是‘惯例’,那上面那些人,得吞了多少?”
民心如潮,汹涌倒逼。
朝中大臣人人自危,却不敢发声——谁敢替“惯例”辩护?
谁敢说自己清白得经得起查?
而苏识,始终沉默。
她坐在内政院深处,像执棋者静观满盘乱局。
直到第三夜,白砚悄然归来,黑衣沾露,手中一枚蜡封密信无声置于案上。
她拆开,只一眼,瞳孔微缩。
兵部尚书——那位三朝元老、门生遍天下的“忠厚老臣”——竟曾密信边镇节度使,言及“国本不稳,宜立贤能”,并附有三皇子生辰八字与藩将回信手迹。
铁证。
足以诛九族。
但她没有动。
甚至没有召见萧玦。
她只是将密信誊抄一份,用特制薄纸压入《舆情简报》夹层——那是每日清晨必呈御前的奏报汇编,由皇帝亲阅,内容涵盖民情、谤议、异动,素来被视为“天下喉舌”。
不是谋反,而是“众叛亲离”的预感。
如今,一边是民间怒斥贪官成风,一边是机要简报里惊现重臣勾结藩镇——哪怕他再疑心病重,也会相信:这不是某个人的阴谋,而是整个文官集团早已腐烂到根。
有些人,不比我们杀。
他们会自己走进地狱。
翌日清晨,宫中传出消息:皇帝彻夜未眠,连摔三盏御茶。
三日后,钦案司连发十三道拘捕令。
兵部侍郎下狱,户部左丞革职,礼部两名侍郎连夜自首……十余高官接连落马,朝堂为之一空。
百姓拍手称快,称“肃贪风暴”乃中兴之兆。
可就在某个阴雨绵绵的黄昏,内侍匆匆来报:
“提举大人,城南茶馆有人议论……说您才是幕后操盘手,连陛下都被蒙在鼓里。”
苏识正在批阅卷宗,闻言笔尖一顿。
墨滴坠下,在纸上晕开如血。
她抬眼望向窗外。
残月映积水,寒光凛冽。
那水中倒影,像一面照妖镜,正缓缓浮起无数看不见的流言蜚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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