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寒料峭,宫墙深处的梅枝垂着霜雪,苏识闭门谢客已七日。
外头风传她因副丞相陈世珸暴毙狱中而心神受创,连太后遣人探视,也只隔着纱帘低声道:“姑姑病得不轻,需静养些时日。”可无人知晓,每夜寅时三刻,一道素青身影便会悄然移步至偏阁暖阁,案上堆叠如山的《苏典推行反馈简报》正一页页翻过,墨迹未干的批注密密麻麻,如同蛛网织就无形权势。
“江西道减免农税后,流民归籍者增三成;陇西试行‘五联签’采买制,贪腐案同比下降六成半。”柳绿低声禀报,手中捧着刚由暗线递来的第十封急报,“百姓称此法为‘苏姑奶奶的铁规矩’。”
苏识指尖轻点纸面,唇角微扬。
她当然知道这些数字背后意味着什么——人心在变,话语在转,权力的流向,从来不是官印决定的,而是千万张嘴一口一口说出来的。
“挑十桩最接地气的案子,”她淡淡道,“改写成话本,不要文言,要市井腔调,让卖糖糕的老妪也能听懂。”
柳绿应声退下。
不过半月,《姑姑断事录》便在民间报房连载开篇。
第一回便是《一碗粥引出的账册黑幕》,讲的是某县令克扣灾粮,却被一位女官用“三比价、五联签”查了个底朝天。
市井巷陌争相传阅,孩童拍手唱谣:“采买三比价,文书五联签,谁要敢伸手,苏典来算账!”
连御膳房太监领着小厨房采办食材时,都嘀咕一句:“按《苏典》办,省得回头被查。”
这一切,萧玦都知道。
他坐在太极殿东厢,手中捏着一份民间抄本,纸页粗糙,字迹歪斜,却看得他指节发白。
他知道她在做什么——她正在将她的规则,种进这个王朝的血脉里。
而他自己呢?
昨日春耕祭典,本是他登基以来首次亲自主持的大礼,意在立威于天下。
可就在百官面前,礼部尚书当庭跪奏:“陛下所依《典礼仪注》缺‘祈谷祝文焚帛’一节,不合祖制,请暂缓行礼!”
满朝哗然,诸王窃笑。
事后查明,那版删减过的《仪注》,正是他登基之初亲自下令修订的版本——为了划清界限,他特意剔除了苏识参与编纂的署名,甚至命人重校时不许参考原稿。
如今想来,荒唐至极。
“白砚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冷得像檐下冰棱。
暗影中,黑衣男子无声现身,单膝触地:“属下查清了。新版《仪注》删节处,共三十七处关键流程,皆出自苏掌事早年手订的《礼制通考补遗》。当年她奉先帝之命整理旧典,连宗人府都不曾全览……而此次修订,主笔官员曾收受华妃党羽馈赠。”
萧玦闭眼,片刻后缓缓吐出一句:“把原版……请回来。”
语气像是请求,实则是认输。
而她自己,则在看不见的地方,织一张更大的网。
与此同时,静思斋内香雾袅袅。
贵妃赵明凰听着心腹宫女密报,嘴角勾起冷笑:“苏识闭门不出,连太后召见都推病不见,可见是真的失宠了。连皇帝都在典礼上出了丑,这女人再厉害,终究没了靠山。”
她抚着茶盏边缘,眸光幽深:“是时候了。”
清明将至,祭祖大典向来是后宫博弈的战场。
她早已联络两位资历深厚的老妃,拟定联合上表,请尊贤妃为“皇太嫂”,位同副后,以彰德行。
名义上是尊长,实则是釜底抽薪——一旦“皇太嫂”制度确立,未来皇后之位便形同虚设,等于是提前架空所有可能的继后人选。
更妙的是,她已重金收买中书舍人周允,篡改奏本措辞,使其语气俨然出自太后口吻,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。
只要表章呈上,哪怕太后否认,群臣也会以为是宫闱之争,太后欲扶老派压制新帝后族。
“这一招,叫借尸还魂。”她轻啜一口茶,“让她苏识就算想救,也来不及反应。”
然而她不知道的是,那位周允,在接到银票当晚,便悄悄潜入尚宫局一处隐秘值房,将伪造笔迹样本与原始奏稿副本一并交予柳绿,并低声叩首:“家妹已在内政院任职,若能保全前程,愿为姑姑效犬马之劳。”
那一夜,苏识坐在灯下,亲手将三份奏稿并列对照,指尖划过纸面,仿佛在读一场即将上演的戏台脚本。
她没有动。
她甚至让人放出风声,说她近日精神恍惚,连日常政务都交由副使代管。
她只是在等——等那场祭典,等那三人跪在太庙门外,等整个宫廷的目光聚焦于那一纸奏表。
她要的,不是阻止,而是引爆。
因为真正的权力,从不在谁说了算,而在谁掌控了叙事的开端与结局。
而此刻,风已起于青萍之末。
禁军统领昨夜换防的名单,已被白砚悄然截下;太庙守卫中两名千户,正是当年北境旧部;就连负责誊录奏章的内廷学士,也在三日前收到了一封匿名信,信中只有一句:“慎书非常之词,恐惹非常之祸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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