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雨未歇,风穿廊而过,吹得檐下铜铃轻响,如同死神低语。
尚宫局别院外,铁甲森然。
九重禁军列阵无声,刀锋映着冷光,将整座庭院围得水泄不通。
白砚立于庭前石阶之上,黑袍裹身,面容冷峻如石雕,手中长刀未出鞘,却已让空气凝滞。
他没有多言,只一句圣谕回荡在雨幕中:“娘娘暂居此处,待边患平息再议出入。”
屋内烛火摇曳,苏识端坐案前,指尖轻抚那张泛黄残卷的最后一页。
墨迹尚新,勾勒的是西狄机关营核心构造的最后一角——三处关键节点终于补全。
她的目光沉静如深潭,仿佛外面千军压境、紫宸殿烽烟四起,都不过是她棋盘上的一粒尘埃。
脚步声急促响起,柳绿几乎是撞开了门扉,脸色惨白,声音发颤:“姑姑……陛下下令封城!白砚带人把所有出口都堵死了,连送饭的小太监都被拦在外头。他说……说‘谁也不准带她走’。”
屋内一静。
苏识缓缓搁下笔,狼毫悬于砚台之上,未落一滴。
她笑了。
不是惊慌失措的冷笑,也不是愤怒至极的讥讽,而是真正看透一切后,带着几分无奈与了然的笑意。
“果然。”她低声自语,“金闪闪式占有欲爆发,典型的行为模式:当无法掌控局势时,便用绝对权力冻结变量——哪怕那个变量是他最不该封锁的人。”
柳绿听得一头雾水:“姑姑,您在说什么?现在怎么办?西狄三十万大军压境,点名要您!陛下这是……这是软禁您啊!”
“不。”苏识站起身,缓步走到窗前,隔着雨帘望向远处皇宫深处那一点未熄的灯火——勤政殿的方向。
“他是怕我走,怕我再次把自己推出去当祭品。可他忘了,真正的棋手,从不需要自由才能落子。”
她转身,眸光如刃,冷静得近乎冷酷:“把三日前我誊抄的《北境布防虚实录》找出来,藏进参汤食盒夹层。就说……本宫亲自炖了参汤,为陛下驱寒养神。”
柳绿一愣:“可是姑姑,那份布防录里……有两处漏洞是您故意留下的,万一被敌人截获……”
“就怕他们不截。”苏识唇角微扬,“西狄敢打着‘智后’旗号攻城,说明他们早已渗透我朝情报网。这份《布防录》,就是我送给他们的诱饵——虚假的粮道枢纽和空置的烽燧调度令,足够让他们调兵错位,三日之内必损精锐万人。”
她说得云淡风轻,仿佛在谈论一场无关生死的游戏。
可柳绿知道,这每一步,都是血与命堆出来的算计。
她咬牙照做,颤抖着手将密册藏入食盒,又捧上那碗温热的参汤,低声道:“可……白砚大人守在外面,未必肯放人进去。”
“他会放。”苏识重新坐下,执笔批阅起一堆旧档,“因为送汤的是你,而你是尚宫局公认的忠仆。更重要的是——”她顿了顿,眼底掠过一丝洞悉天机的锋芒,“萧玦现在最想见的,是我亲手做的东西。哪怕是一碗汤。”
话音刚落,院外传来一阵轻微骚动。
片刻后,脚步声再度响起。
这一次,沉稳、有力,踏在湿石板上的节奏不疾不徐,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。
苏识没有抬头。
她只是继续写着,笔尖划过纸面,沙沙作响。
门被推开。
一道玄色身影立于灯影之下,雨水顺着他的肩甲滴落,在地面汇成一小滩暗痕。
萧玦站在那里,帝王之姿凛然如刃,眼中却翻涌着压抑已久的风暴。
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?”他声音低哑,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,“西狄会打‘智后’这张牌?”
苏识终于抬眸。
烛光映在她眼中,清冷如月,不见丝毫慌乱。
“我只是知道,”她淡淡道,“一个自诩强者的民族,绝不会只为联姻出动三十万大军。他们真正想要的,从来都不是我——而是你三年前截获的那幅《天工璇玑图》。”
萧玦瞳孔骤缩。
那图确系前朝遗物,关乎边关七十二座机关要塞的总枢命脉,唯有当年他亲率死士突袭西狄王庭才得以夺回。
而破解其密码的,正是眼前这个女人。
她曾以星象、音律、古文三重嵌套推演出密钥,助他开启玄武门地库,取出真正的原图。
可此刻,她竟平静地说出这句话,仿佛早已看穿他藏得最深的秘密。
他盯着她,忽然意识到——
她并非被动被困。
萧玦站在雨中,黑色长袍随风飘动,手中的长剑还未入鞘,剑尖滴落的不知是血还是雨水。
他望着宫墙尽头那道消失在夜雾中的黑影,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——愤怒、痛苦、失控,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醒悟:她早就把这一切都计划好了。
“假俘真导,火攻水渠。”
八个字,如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。
他猛地握紧手中的纸条,指关节都泛白了,仿佛要把那娟秀却冷峻的笔迹揉进骨头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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