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奇的是,黄安虽已年过八十,双眸却炯炯有光,面容如童子般饱满红润。他常年服用朱砂,通体肌肤透出一种奇异的赤红色泽,寒冬腊月也只穿单衣。他随身带着一方宝座——那是只三尺见方的大龟。有人好奇探问这龟的年岁,黄安抚摸着光润的龟甲,淡然道:“上古伏羲氏结网渔猎之初,得此灵龟,便传给了我。瞧这龟背,早已被岁月磨平。”他抬眼望向天际,“这灵物畏惮日月光华,每蛰伏两千年才肯探一次头。自我得它至今,它已整整伸出头来五回了。”
于是代郡人常看见这样一幅景象:黄安出门,步履轻快地行走,那巨龟稳稳伏在他背上,如同背负着一块移动的墨玉山岩。目睹此景的世人终于恍然,纷纷低语:这位执鞭的老卒,怕是已活了悠悠万载!
黄安低头画地,墨痕无声却聚水成渊;他垂目驭龟,灵物畏光而千年一醒。这卑微小卒的日常里,藏着一部默然运行的万年历法。
世人追逐显赫,他却安于执鞭推荆;众生渴求长生异象,他只静守一只畏光的玄龟。那龟甲上的五道轮回,映照出主人何等惊人的沉潜功夫——伏羲的网罟早已朽烂,代郡的尘土不知更换几层,唯有他怀抱着最初的灵龟,在喧嚣市井里走出永恒的步调。
原来最深的年岁不必写在脸上,最重的光阴不必扛在肩头。它只是静伏于磨平的甲壳之下,隐匿在每一次低头画地的专注之中。当你不惊不扰地活成时光本身,便成了那个悄然负起万年的人。
5、玉笏上的七百年
在清河之畔的幽僻处,住着一位名唤孟岐的逸士。他自称已历七百寒暑,言及西周初年旧事,历历在目,仿佛昨日亲见。最令人屏息的,是他口中那桩无人能证的往事:他曾侍立在周公姬旦身侧,登上那神圣的祭坛。彼时年幼的周成王也在场,孟岐伸出手,轻轻抚摩过这位未来天子的足踝——一个带着温度与尘埃的远古细节。
周公大约赏识这侍者的沉静,将手中那象征威仪与责任的玉笏赐予了他。这片厚达七分的玉板,从此成了孟岐跨越漫长岁月的唯一信物。他视若性命,珍重异常,每每以衣袍的前襟,一遍遍,一遍遍,轻柔地拂拭。七百年的光阴流转,七百载的虔诚拂拭,坚硬的玉石竟被磨得薄如蝉翼,边缘锐利得几乎要折断了。玉笏的形态,无声地刻录着时光的密度。
孟岐日常所食,不过是山野间寻常的桂树嫩叶。他如古木般扎根于幽静,却在听闻那位雄才大略的汉武帝醉心求仙时,拨开了隐居的草莱,一路风尘而来。武帝以盛礼相待这位自时光深处走来的活证人。然而,正如他的悄然出现,不久之后,孟岐又悄然隐没于茫茫人海,再无踪迹可寻,仿佛一滴水融回了浩瀚长河。
一片玉笏,一方衣襟,竟能磨穿七分厚玉。当孟岐以衣裾拂拭周公的馈赠,他拂拭的何尝不是自身七百载的记忆?那玉笏越磨越薄,边缘锐利欲折,正是时间在他手中凝成的实体。桂叶清苦,滋养着他不惊不扰的肉身;玉笏温润,却承载着比山岳更重的往昔。
帝王如武帝,也只能厚待他,却留不住他。他披草莱而来,又归草莱而去,如同一个时间的幽灵,只为证明:真正的永恒并非屹立不倒,而是像那片被衣襟磨薄的玉笏,在无言的拂拭中,将浩瀚光阴沉淀成一道温润而锐利的痕。我们终将逝去,唯有记忆,能被虔诚的手,磨砺成穿透岁月的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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