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日头早偏西了,郎君还未用饭吧?”老者声音清朗,全无老态,“寒舍不远,可愿移步?”
齐映窘得耳根发烫,却见老者已跃上白驴,驴蹄踏着青石板,竟如履云雾般飘然而去,只留一个小奴引路。他跟着小奴穿街过巷,直至西市北面一处静坊。门庭幽深洁净,不似凡俗宅邸。半晌,老者含笑迎出,身后婢女鱼贯捧来珍馐玉器,满室流光溢彩。
酒宴设在楼阁之上。银箸未动,忽闻楼下喧哗,有人高声禀报:“酒肆送来今日利钱百千!”老者只捻须一笑:“小小把戏,不过以药丸一枚,酿得美酒一瓮罢了。”言罢指尖微动,似有银屑自袖中飘落,一股异香霎时弥漫楼阁。
酒阑人静,暮色四合。老者送齐映至廊下,目光如炬:“观郎君骨相清奇,他日是想位极人臣,还是白日飞升?”
齐映心头巨震。宰相冠冕,紫府云阶,两座高山沉沉压在眼前。他垂首默立良久,终是抬眼,声音微颤:“学生……愿为宰相。”
老者闻言大笑,声震梁尘:“好!明年此时,杏榜题名!此官位是你囊中之物!”随即命人捧来彩帛数十匹,又附耳低语:“今日之事,不可道与旁人知。有闲时,只管来坐坐。”
次年放榜,齐映果然高中。此后宦海浮沉,竟真一步步踏上相位,金銮殿前紫袍玉带,一时风头无两。只是午夜梦回,他常倚着相府高楼的朱栏,望向西市方向。当年那处静坊早已换了主人,庭前草木森深,再无白驴踪迹。
某日散朝,齐映车驾行过西市。暮色里忽见一个模糊白影,骑着驴子掠过街角,飘然如一片云。他急令停车追去,只见市井喧嚣,人潮如织,哪里还有仙踪?唯有一缕若有似无的酒香,被晚风揉碎了,散入长安城的万家烟火里。
多少年后,齐映罢相归乡。秋夜独坐小院,他望着檐角一弯冷月,忽然懂得当年楼头那一问的重量。仙人指了通天路,他却亲手推开了琼阁门。原来人这一生最深的机缘,未必是接住飘落眼前的云梯;而是在看清心底真正所系时,能如自己当日那般,坦然说出一个“愿”字——这诚实的一念,竟也照亮了半世宦海沉浮。那匹消失在市声中的白驴,蹄声得得,踏碎的不是仙缘,而是人心深处不敢直视的回响。
4、王四郎
洛阳尉王琚打马过天津桥时,长安的选官之路已耗尽了盘缠,心头沉甸甸压着前途未卜的阴云。细雨斜织,桥下落水呜咽,天地间一片灰蒙。忽有一人从斜刺里抢出,扑通跪倒马前,泥水溅湿了王琚的袍角。
那人布衣草履,形貌粗野,王琚一时愕然。那人抬起头,脸上沟壑纵横却眼神清亮:“叔父,我是四郎啊!”
王琚心头一刺。四郎?那个幼年随改嫁母亲远去的侄儿,早已从王家谱牒里模糊了名字。二十载光阴,只如断续的残梦,哪承想竟在这冷雨桥头撞见。
“侄儿……流落何处?”王琚喉头发紧。
四郎咧嘴一笑,露出白牙:“知道叔父入京选官,定要破费。”说着竟从怀里掏出一物,托在掌心递来——那是块鸡卵大的赤金,在灰雨里兀自灼灼,如凝固的鸡冠血,又似暗燃的炭火。“此物非常金可比,叔父到长安金市,只寻一个叫张蓬子的,交予他,能兑二百千钱。”
王琚指尖触到那金子,一股奇异的温热直透筋脉,几乎烫手。他惊疑更甚:“你这些年……栖身何处?如今又要去哪?”
“先前在王屋山一个洞里落脚,”四郎说得平淡,仿佛山野栖迟不过是寻常事,“眼下要去峨眉山了。晓得叔父今日过此桥,特来拜见。”雨丝渐密,沾湿了他蓬乱的鬓发。王琚未带雨具,正欲再问,四郎已拱手作别:“侄儿暂歇在中桥席家店中。”话音未落,身影已隐入桥下渐浓的雨雾里。
王琚怔了片刻,猛地一抖缰绳。马蹄踏碎桥面水洼,溅起一路水花,直扑中桥那家挂着“席”字灯笼的逆旅。他浑身湿透闯进店堂,劈头便问店家:“方才那位布衣客人何在?”
店家茫然:“小店今日只住进一位客人,半刻前已冒雨走了。”王琚心头一沉,直冲所指房间。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只见狭小斗室空空荡荡,唯有一张窄板床。他伸手一摸,草席上竟真残留着一团温热的凹痕,触手微烫,仿佛主人刚刚起身。环顾四壁,了无痕迹,只有窗边小几上,静静放着一小包东西——是包未及带走的柏叶,青翠欲滴,散发出山野特有的清苦之气。
王琚握着那包柏叶立在窗边。窗外雨帘细密,洛水苍茫,四郎消失的方向只剩一片空蒙水色。指尖的柏叶气息钻进鼻腔,清冽而执拗,竟压过了雨水的土腥气。他低头看看怀中那枚鸡冠金,它沉甸甸地卧着,温润的赤色光泽在幽暗室内兀自流转,恍如一颗被遗落人间、犹带体温的心。
后来王琚在长安金市寻到张蓬子,果然兑得巨资,助他打通了仕途关节。可那块奇金,他始终贴身藏着,未曾再动用分毫。许多个深夜,他摩挲着这温热的赤金,总觉那上面还留着桥头雨中,一个被遗忘的名字递来时的暖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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