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两尘?”子威不解。
“儒者谓之世代更迭,释家谓之劫数轮回,我辈则唤作‘尘’。”丁约语声低沉,“公子但能持守此心,亦足遐龄。五十年后,京畿左近,当再相逢,彼时望公子勿惊。”言罢,深深一揖,转身便走。
子威急追至院中,哪里还有人影?唯有暮色四合,手中丹丸微凉,带着丁约身上的汗味与尘土气。
岁月如河,五十年弹指而过。昔日的翩翩公子韦子威,已成皓首老翁,辞官归隐京郊。一日午后,坊间忽传御街将有叛逆伏诛,万人空巷。子威本不喜热闹,鬼使神差地,竟拄杖随人流涌向城西刑场。
断头台下,人潮如沸,亿万目光熔成滚烫的铜汁,灼烧着那片死亡之地。囚车轧轧驶来,子威被推搡着,身不由己。忽见第三辆囚车中,一披发囚徒蓦然抬头,目光如电,穿过汹涌人潮,直直钉在子威脸上!那囚徒面容枯槁,却对他露出一个极熟悉、极平静的微笑,颔首三次。
子威浑身剧震,手中竹杖“啪”地落地——丁约!竟是丁约!五十年沧桑,他竟在法场赴死?!
寒光一闪,刽子手鬼头刀高高扬起。就在霜刃劈落的刹那,子威分明看见,那刀锋之下,断的竟非脖颈,而是一杆蘸饱朱砂的判官笔!笔杆应声而断,朱砂如血泪迸溅!与此同时,丁约的身影似一缕轻烟,自人山人海的缝隙中悄无声息地滑出,如游鱼逆溯急流,转瞬已至街角酒肆檐下。
子威不顾老迈,奋力挤出人潮。奔至酒肆,只见丁约已安然坐定,旧囚衣不知何时换作整洁青衫,正笑吟吟斟满两碗浊酒,仿佛五十年前那个黄昏。
“公子别来无恙?”丁约举碗,声调竟带蜀音。子威喉头哽咽,千言万语堵在胸口,只颤巍巍接过酒碗。
“某自此云游矣。”丁约一饮而尽,目光越过子威苍苍白发,投向渺渺天外,“公子道心未改,甚好。然‘两尘’之隔仍在,尚需光阴磨洗。”他起身,将一件旧青衫脱下置于桌角,权作酒资,朝子威郑重拱手,“他日有缘,当奉候于昆仑石室。”
言毕,他步下酒肆台阶,混入西去的人流。子威目不转睛,只见丁约青衫背影在落日熔金中渐行渐远,不过数步,竟如薄雪入炉,悄然融化在长安城浩荡的暮色里,再无痕迹。
子威独坐酒肆,摩挲着桌上那件尚带余温的青衫。
法场刀光里遁去的身影,是丁约用五十年光阴为他点化的生死一课:仙凡之隔,不在云泥路远,而在心尘未净。
两尘之遥,原非关山阻隔,而是以时间熬煮妄念,待炉火纯青时,方见昆仑雪峰不过心中一点澄明。
3、懒徒弟的棋局
茅山云雾深处,黄尊师的草堂前跪着少年瞿道士。竹篾子抽在背上,噼啪作响。少年咬紧牙关,冷汗混着草屑粘在额角。
“入山三年,诵经打坐,心浮气躁!朽木!”黄尊师声如寒钟。这瞿道士是他最不成器的弟子,懒散疏怠,屡教不改。
瞿道士挨完打,踉跄起身,满腹委屈无处诉。瞥见草堂东侧,荒草掩着一个幽黑洞口,不过八尺高低,蔓草垂挂如蛇信。他心一横,埋头钻了进去——只想躲开师父冷厉的目光。
洞内腥气扑鼻,霉腐味浓得化不开。瞿道士深一脚浅一脚,惊起几只蝙蝠扑棱棱乱飞。他正后悔,脚下忽地一空!整个人如坠虚空,耳边风声呼啸,不知落了多久,终于“噗”地摔在厚软的苔藓上。
眼前豁然开朗。天光不知从何而来,映照着一片巨大石坪。坪上两位老者对坐,中间一局棋,黑白棋子竟似星辰镶嵌在玉盘上,熠熠生辉。瞿道士看得痴了,连滚带爬躲到一块钟乳石后。
“咦?有客至?”执白的老者银须飘飘,目光似笑非笑扫过瞿道士藏身处。另一黑袍老者浑若未闻,只拈起一粒黑子,“啪”地落下,声如碎玉。
瞿道士大气不敢出。不知过了多久,忽闻一声清越长笑:“好棋!好棋!只是腹中雷鸣,老友可有酒食?”银须老者抚掌,目光又飘向瞿道士藏身的钟乳石:“小友既来,何不共饮?”
瞿道士只得硬着头皮蹭出来,脸涨得通红。二老并不追问来历,只招呼他坐到石桌旁。银须老者袖中变戏法般取出三只玉杯、一壶琼浆、几碟异果。瞿道士战战兢兢接过,只觉那浆液入喉清冽如泉,果子甘美似蜜,一股暖流瞬间涤尽周身疼痛。
他低头扒食,不敢抬眼。隐约听二老口中论及“烂柯山樵夫观棋”旧事,又闻“洞中一日,世上千年”之语,心中越发惊疑。待腹中饱暖,他慌忙起身拜谢,只想逃离这诡异之地。
“慢着。”银须老者叫住他,从棋罐中拈起一枚黑玉棋子,塞入瞿道士汗湿的手心,“山野之物,留个念想吧。”
瞿道士攥紧棋子,只觉温润沁骨。再抬头,石坪、棋局、二老,连同那玉杯果碟,竟如水中倒影般淡去!眼前仍是那个阴湿狭窄的蛇洞,洞口天光刺眼。他跌跌撞撞爬出,浑身沾满泥污草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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