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、公孙绰
唐贞观年间,王屋县新上任的主簿公孙绰到任不过数月,竟在深秋暴病而亡。县衙后院的梧桐还未落尽最后一片叶子,这个出身河阴的寒门学子便草草走完了平生。
丧事未毕,县令周清独坐厅堂批阅公文,忽见烛火摇曳,门廊阴影里转出个穿青色官袍的身影。待看清来人面容,周清惊得掷笔而起:公孙兄!阴阳两隔,何故现形?
烛光穿透公孙绰半透明的身躯,在他脸上投下悲戚之色:下官冤深似海,特来请明公昭雪。他向前半步,声音似远似近,奴婢为盗钱财,以厌胜之术夺我阳寿。我宅在河阴县,求明公密遣心腹往捕,或可一网打尽。
周清见他官袍依旧齐整,腰间鱼袋却空悬着,想起月前还同案理事,不由鼻酸:但说无妨。
宅堂檐东第七瓦垅下,藏桐木人偶,钉满铁钉,如今已渐成血肉...公孙绰的身影开始淡去,此物不除,怨气难消...话音未落,烛火骤亮,厅堂已空余穿堂风。
周清连夜召来衙役赵诚。此人生得虎背熊腰,曾是公孙绰在街市解救的逃奴,闻言双目尽赤:某愿往!定将贼人绳之以法!
三日后,河阴县公孙宅。老仆孙福正指挥婢女洒扫庭除,忽见赵诚持牒闯入,身后跟着河阴县差役十余人。
檐上第七瓦垅?孙福强作镇定,官爷莫要说笑...
赵诚不待他说完,架梯攀檐。秋阳刺目,但见青瓦连绵如鳞,他探手入第七道瓦垄,指尖触到坚硬异物。扯出时众皆惊呼——那桐木人偶已生出血肉纹理,七窍钉着七根三寸铁钉,胸口用朱砂画着公孙绰生辰。
妖术!围观乡邻哗然。
在地窖起出金银时,婢女春梅突然瘫软在地:是孙福...那夜见主君写信要捐家产设义学,他怕再不能中饱私囊...
真相大白。孙福勾结巫觋施法时,怎会想到檐下麻雀衔走的红丝线,恰落在过路货郎担上;春梅更不知,她丢掉的那支玉簪,正是赵诚当年送给恩人的谢礼。
秋决那日,周清特往公孙绰坟前祭奠。新碑旁不知何时生了株桐树,枝干挺拔如笔,片片黄叶在风中沙沙作响,似在诉说:阴霾终将散尽,青天自在人心。
世间最锋利的刃,不在妖魔邪法,而在叵测人心;最坚固的盾,也非铜铁符咒,而是浩然正气。纵有暗夜如墨,总有点灯之人。
2、王安国
唐宝历三年冬,泾河北岸的寒风格外刺骨。农人王安国被院里动静惊醒时,两把雪亮的刀刃已抵在胸前。
好汉饶命!他护住身旁熟睡的幼子,眼睁睁看着强盗将家中洗劫一空。那件妻子生前缝制的羊皮袄,存了三年准备换耕牛的铜钱,连灶台旁半袋黍米都没留下。
六岁的何七被惊醒,揉着眼睛喊了声,利箭破空而来。孩子倒在炕沿,小手还攥着父亲昨日编的草蚂蚱。
儿啊——王安国的哀嚎惊起寒鸦,强盗却骑着院里两匹紫驴扬长而去。
黎明时分,乡邻举着火把聚集。 往北追!渡口还没解冻!西边山路有马蹄印!众人争执不下时,忽听房门吱呀作响。
何七的魂魄坐在门楣上,身子透明如晨雾:各位叔伯别追了。孩子抹着眼泪,我死是命数,只心疼再不能给爹暖被窝。满院壮汉闻言俱是哽咽。
那魂魄飘到父亲耳边:明年收麦时,凶手自会送上门。悄悄说出两个名字后又叮嘱,天机不可泄露。
寒来暑往,转眼麦浪翻金。王安国那半顷麦田长势正好,这日清晨却见两头壮牛在田里横冲直撞,穗粒狼藉。他奋力制服牲畜,牵到村口老槐树下:谁家的牛糟蹋庄稼?三日内不来认领,休怪王某送官!
第三日黄昏,两个汉子讪笑着走来。王安国看见其中一人眉梢的刀疤,猛然想起儿子临终低语——正是去年冬夜的强盗!
牛我们牵走,赔你三斗麦。刀疤脸伸手解缰绳。
且慢!里正带衙役从麦垛后转出,去年何七遇害那晚,各位可见过这两头牛?
人群炸开锅:这不是他们偷来的牛!看牛蹄沾的红土,分明从二十里外赵庄跑来!
真相水落石出。两人见抵赖不过,跪地招供:原想借赔麦子探听风声,岂料天网恢恢。
秋后问斩那日,王安国在儿子坟前种下一圈麦子。风过处,青苗摇曳如孩童嬉戏。他终于明白,有些公道或许会迟到,却从不会缺席。
这世间最锋利的不是刀剑,是公理;最坚韧的不是绳索,是人心。纵使黑夜漫长,总有人高举火把,照见归途。
3、尼妙寂
唐贞元十一年春,浔阳江畔的垂丝海棠开得正盛,叶家小姐妙寂却无心理妆。她的夫君任华与父亲叶升,自正月往潭州贩货,至今音讯全无。
这夜骤雨初歇,妙寂在绣榻辗转,忽见烛影摇曳。父亲披发赤足立于帐前,血水顺着袍角滴答作响:“儿啊,我与你夫在洞庭湖遇盗,皆已丧命...”
妙寂欲扑上前,那身影却如雾消散,只余泣音在梁间回荡:“天许复仇,然幽冥之意不可明言。杀我者,车中猴,门东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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