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世界的诞生,并非伴随着创世的圣歌,而是从一声恐惧的尖叫开始。
在某个不知名的边境村落,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,正追逐着一只斑斓的蝴蝶。他的母亲在不远处的屋檐下缝补衣物,脸上带着疲惫但安详的微笑。
光芒普照之后,男孩停下了脚步。
他看见了。
就在田埂的尽头,一头通体雪白的生物,正低头饮着溪水。它身形优雅,鬃毛垂顺,额前一根螺旋状的长角,在柔和的光线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。
男孩的眼睛睁大了,小小的嘴巴张成一个“O”形。
母亲注意到了孩子的异样,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手中的针线滑落在地。
是神迹。
是圣兽。
是这片被战火与绝望浸透的土地上,终于降下的恩典。
恐惧被一种近乎晕眩的喜悦冲刷,她想要跪下祈祷,想要呼喊丈夫出来观看。
也就在这时,大地开始震动。
不是战马奔腾的密集鼓点,而是一种沉重、缓慢、一下一下撼动着骨骼的闷响。
咚。
屋檐的瓦片簌簌落下灰尘。
咚。
溪水被震起一圈圈剧烈的涟漪,那头圣洁的独角兽受惊,化作一道白影窜入了远方的森林。
咚!
一个巨大的阴影,越过了村口的栅栏,将半个村庄都笼罩其中。
母亲脸上的喜悦凝固,然后寸寸碎裂,被一种原始的、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取代。
她抬起头。
她看到了一个巨人。
那不是吟游诗人故事里憨厚的、可以用智慧戏耍的傻大个。
它的皮肤是灰败的岩石色,布满了苔藓与干涸的泥土。它的身躯遮蔽了天空,每一块肌肉都如同山岩般坚硬,充满了蛮荒与古老的力量。它赤裸着上身,腰间围着一张不知名巨兽的毛皮,手中拖着一柄由整棵巨树削成的木槌。
木槌的末端,在石板路上拖行,发出的刮擦声刺得人耳膜发痛。
村民们从屋子里冲了出来,看到了这神话中的景象,看到了这噩梦的具现化。
时间停滞了一瞬。
然后,是彻底的崩溃。
“怪物——!”
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嘶喊,像是点燃了火药桶。
宁静的村庄瞬间炸开。
人们丢下手中的工具,抛下未完成的活计,脸上只剩下一种表情——惊骇。
他们慌乱地逃跑,互相推搡,在狭窄的巷道里挤作一团。
哭喊声,尖叫声,祈祷声,混杂在一起,成了献给新世界的第一支交响曲。
那个巨人,只是低下它那颗山丘般的头颅,用一双浑浊、毫无感情的眼睛,漠然地注视着脚下四散奔逃的蝼蚁。
它抬起了脚。
阴影覆盖了整个村庄的广场。
然后,落下。
与此同时,在大陆的各个角落,幻想的帷幕被彻底撕开。
繁华的港口城市,水手们正在吆喝着搬运货物。海面忽然鼓起一个巨大的水包,随后猛地炸开。
十颗狰狞的蛇首,从翻涌的波涛中探出,每一颗头颅都比最大的货船还要庞大。它们嘶吼着,腥臭的涎水滴落在海中,发出“滋滋”的腐蚀声。坚固的码头像纸片一样被轻易摧毁。
盘踞在山巅的古老城堡,国王正与他的将军们商议着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异变。
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,让城堡最高处的塔楼剧烈摇晃。
守卫们冲上城墙,只看到一头庞然巨物,降落在了主堡的尖顶之上。
它身披赤红的鳞甲,双翼展开足以遮蔽日光,口鼻中喷吐着硫磺气息的烟雾。无数的箭矢射在它身上,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,却连一片鳞甲都无法刺穿。
巨龙。
史书扉页上的插画,活了过来。
在北方的冻土苔原,在南方的潮湿雨林,在文明的腹地,在人迹罕至的荒野……
那些只存在于睡前故事里的角色,那些被刻画在古老壁画上的图腾,那些民族史诗中传唱了千百年的存在,纷纷挣脱了概念的束缚,获得了真实的血肉。
它们降临了。
人们在恐惧。
人们在焦虑。
他们无法理解,无法捕捉,更无法逃避。
一个铁匠看着从森林里走出的树人,扔掉了手中的锤子,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,除了恐惧,还有一丝荒谬的、扭曲的狂喜。他祖母的故事,是真的。
一个学者在倒塌的图书馆废墟中,看着天空中追逐嬉戏的狮身鹰首兽,忘记了逃跑,浑浊的老泪纵横而下。他毕生研究的虚构之物,竟真的出现在眼前。
这是最恐怖的末日。
这也是最瑰丽的黎明。
长久以来,在苦难与绝望中,人们于梦想中描绘的另一个世界,那个充满了奇迹与冒险的幻想乡,此刻,以最粗暴、最不容置疑的方式,与现实重叠。
幽界的最深处。
这里没有光,也没有暗,只有纯粹的“存在”。
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在此处扭曲成怪诞的螺旋。法则,是这里唯一的建筑材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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