莱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拖着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回到宿舍的。昨晚的经历，精神上的巨大冲击与意志力的极限消耗，远比进行一整天的重体力劳动更加摧残人。他几乎是刚一沾到冰冷的床板，意识就沉入了无梦的、黑暗的深渊。
这一觉睡得极沉，直到日上三竿，维修所上午最繁忙的时段都已过半，他才被窗外传来的、隐约的号角声和工匠们的嘈杂声惊醒。
猛地坐起身，昨夜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——结晶碎片的妖异光芒、那令人窒息的力量幻象、指尖即将触碰时的战栗、最后时刻的惊险挣脱、柯尔特大师接过铁匣时深邃的眼神…
一股强烈的后怕再次攫住了他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，那里空空如也，只有心跳在证明着昨晚的一切并非噩梦。
一种虚脱般的庆幸感弥漫开来。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。他将那危险的诱惑之源送走了。
但与此同时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隐约的不舍也随之浮现。那幻象中力量飞速提升的快感，是如此的真实，如此的诱人…哪怕明知是毒药，其甘美的滋味也依然在记忆深处残留，撩拨着内心最深处的渴望。
就在这时，宿舍那简陋的木门被轻轻敲响了。
“莱恩？你醒了吗？”门外传来汉克小心翼翼的声音，“老锤柄问你怎么还没去工间…你是不是不舒服？需要我去找医护兵吗？”
莱恩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。现实的生活还在继续，优化小组的工作不能耽误。
“我没事，汉克。”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，“昨晚…研究符文结构睡得晚了点，这就来。”
他快速起身，用冷水用力搓了搓脸，冰冷的刺激让他清醒了不少。他看着镜中自己那双依旧带着些许血丝和疲惫的眼睛，握了握拳。
走出宿舍，来到维修所，熟悉的喧嚣和金属气味扑面而来。格伦已经在他的工作台前忙碌，检查着一批新送来的金属锭。汉克和莫里斯则在一旁分拣零件，看到他进来，都投来关切的目光。
老锤柄只是瞥了他一眼，哼了一声：“小子，别以为得了子爵青眼就能睡懒觉！活多着呢！”
莱恩低声应了一句，没有解释，默默走到自己的位置，拿起工具，试图投入到工作中去。
然而，他发现自己很难集中精神。手中的刻刀似乎失去了往日的精准，能量的感知也变得有些迟钝。那深渊结晶的低语仿佛还在耳边隐隐回荡，干扰着他的思绪。一种莫名的焦躁感在他心中蔓延。
他知道，这种状态不行。
午间休息的号角响起时，莱恩几乎没有胃口吃东西。他犹豫了片刻，最终还是在其他人去往食堂后，独自一人再次走向了那座旧法师塔。
他需要再见柯尔特大师一面。不仅仅是为了汇报工作，更是为了…寻求一种答案，或者说，一种定锚，来平息内心那依旧未曾完全平息的波澜。
塔楼的门依旧为他敞开。
柯尔特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，正坐在一楼一张堆满古籍的书桌后，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暗色水晶。看到莱恩进来，他抬了抬眼，目光平静无波。
“大师。”莱恩恭敬地行礼，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。
“心绪还是无法平静？”柯尔特放下水晶，直接点破了他的状态，“还在回想那份‘馈赠’？”
莱恩苦涩地点了点头：“是的，大师。我…我知道那是危险的，我也庆幸自己最终抵抗住了。但是…那种力量提升的幻象…太真实了。它让我…让我对自己现在按部就班的修炼，产生了一种…焦躁和不满足。”他艰难地剖析着自己的内心，这种感觉让他感到羞愧，却又无比真实。
柯尔特并没有露出任何意外或责备的神情，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。他示意莱恩坐下。
“莱恩，”柯尔特的声音低沉而舒缓，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，“你告诉我，一座高塔，是建立在坚实稳固的地基上更能历经风雨，还是建立在流沙幻影之上更能长久？”
“当然是坚实的地基。”莱恩毫不犹豫地回答。
“那么，力量的道路，亦是如此。”柯尔特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，仿佛能看透莱恩灵魂的每一丝波动，“你所渴望的，是真正属于你自己、如臂使指、根基稳固的力量，还是一个看似宏伟壮观、实则一触即溃、甚至随时可能将你吞噬的空中楼阁？”
“深渊的‘馈赠’，就是最致命的流沙，最虚幻的空中楼阁。”柯尔特的声音斩钉截铁，没有任何怀疑的余地，“它呈现给你的，确实是力量，甚至可能是真实的力量。但那份力量的根源不属于你，操控权也不属于你。它属于深渊，而你，只是它暂时寄宿的容器，甚至…是食物。”
他站起身，踱步到窗前，望着外面冰冷的堡垒景象：“它汲取你的欲望、你的恐惧、你的生命力乃至你的灵魂作为养料，滋养它自己。你使用它的力量越多，沉溺越深，你与自我的连接就越弱，直到最后，彻底迷失，成为只剩下空洞力量驱动的傀儡。这就是捷径的代价——永恒的自我迷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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