赫希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。他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,双手死死抱住头,身体蜷缩成团,剧烈地颤抖着,语无伦次地哭喊着:“不!不!上帝啊!妈妈……!”
安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、近距离的毁灭惊呆了。她感到一块柔软、滑腻、带着体温的东西砸在了她的嘴唇上,甚至有一部分在惊吓中溅入了她的口腔。那难以形容的、血腥、咸腥、带着内脏特有腥臊味的触感和味道,像一根烧红的铁钎,瞬间刺穿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。
“呕——!”
她猛地弯下腰,剧烈地呕吐起来。胃里本就空无一物,只能呕出酸涩的胆汁和胃液。但口腔里那股可怕的味道和触感仿佛烙印般挥之不去。她不停地干呕,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。她下意识地摸索着自己的水壶,想用水漱口,却发现水壶不知在刚才的摔倒中遗失了。
“赫希!水!你的水!”她抓住几乎崩溃的赫希,嘶哑地喊道。
赫希茫然地抬起头,眼神涣散,他指了指自己腰间——他的铝制水壶被一块弹片打了个对穿,里面的水早已流干。
那股令人作呕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,折磨着安娜的每一根神经。她实在无法忍受,几乎是出于一种绝望的动物本能,她猛地俯下身,用手捧起弹坑里浑浊不堪、漂浮着不明杂质和血丝的泥水,狠狠地灌进嘴里,用力漱口,然后拼命吐出。一遍,两遍……直到口腔被泥水的土腥味和腐败味彻底占据,仿佛这样才能掩盖掉那更深层的、属于同类血肉的恐怖滋味。
当她终于停止呕吐和漱口,瘫坐在弹坑里喘息时,她眼中的世界仿佛被剥离了所有色彩,只剩下三种基调:灰色的硝烟与天空,黑色的焦土与泥浆,以及无处不在、刺眼夺目的鲜红色。
她看到一条完整的手臂,齐肘断裂,苍白的手指微微蜷曲,挂在一段被炸得扭曲的铁丝网上,像某种怪诞的装饰。
声音也融合成一种令人疯狂的白色噪音。机枪持续的撕裂声、炮弹不同断的爆炸声、伤员撕心裂肺的尖叫、垂死者微弱的呻吟、远处军官试图维持秩序的哨声、以及她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……所有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股毁灭性的音浪,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精神堤坝。
气味更是浓烈到形成了实质的味觉。火药燃烧后的硫磺味、新鲜血液的铁锈味、尸体腐烂后甜腻到令人窒息的恶臭、以及泥水本身的土腥和腐败味……这些气味混合成一种有毒的鸡尾酒,被她吸入肺中,甚至仿佛在舌根处品尝到,让她一阵阵反胃,感官几近崩溃。
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,想观察情况。目光所及,是一片屠杀后的惨状。那位新任的、试图表现勇敢的法尔肯贝格少尉,倒在离弹坑不远的地方,他半个头盖骨不翼而飞,红白相间的脑组织溅在周围的泥地上,只剩下下颌还保持着生前呼喊的形状。他们的中士,下士迈尔,胸口被弹片炸开了一个恐怖的空洞,仰面朝天,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色的天空。
密集的冲锋队形早已彻底崩溃。幸存者本能地趴倒在地,或是像他们一样,跳进最近的弹坑寻求微不足道的掩护。失去了有效的指挥,进攻陷入了彻底的停滞和混乱。无人区的中央,成了德军士兵的死亡陷阱。
安娜只凭着训练中形成的肌肉记忆,机械地将步枪架在弹坑边缘,朝着烟雾弥漫、机枪火舌闪烁的敌军阵地方向,盲目地、漫无目的地开火。“砰!砰!”她甚至看不清任何具体的目标,射击只是为了做点什么,为了用枪声和反击的姿态,来对抗那无孔不入的恐惧,来证明自己还活着,还在战斗。
一次射击后,几乎就在她缩回头的同时,“嗤嗤嗤”一梭子机枪子弹紧贴着弹坑边缘扫过,打得泥土飞溅。安娜吓得魂飞魄散,死死地缩在弹坑底部,再也不敢轻易抬头。子弹如同致命的蝗群,持续不断地从头顶呼啸而过,任何试图站起来的举动,都会立刻招致来自多个方向的交叉火力扫射。
时间失去了意义。在弹坑里,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。炮击仍在继续,机枪声未有片刻停歇。进攻彻底停滞了,他们被困在了这片死亡地带的中央。
另一个伤兵跌跌撞撞地滚进了他们的弹坑,带来了更多的混乱和绝望。他的双腿从大腿根部被机枪子弹齐刷刷地打断,创面血肉模糊,白骨依稀可见。他倒在泥水里,发出凄厉的哀嚎,鲜血如同泉涌,迅速染红了身下的泥浆。
“救救我……我不想死……妈妈……”他伸出手,抓住安娜的裤腿,眼神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和极致的痛苦。
安娜和稍微缓过神来的赫希手忙脚乱地试图帮他止血。他们扯下自己的急救包,用绷带死死勒住他大腿的残端。但伤口太大了,出血太凶猛了,简陋的绷带很快就被彻底浸透,鲜血依旧汩汩流出。他们所有的努力在这样严重的创伤面前,显得如此徒劳和可笑。安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士兵的脸色由苍白转为死灰,眼神中的光彩逐渐黯淡,抓住她裤腿的手也无力地滑落。他死了,就在他们眼前,在绝望和痛苦中慢慢流尽了最后一滴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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