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”
所有的声音,所有的愤怒,所有的辩解,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。陈默像一尊突然被切断电源的机器,僵在原地,连呼吸都停滞了。手机从汗湿的手掌中滑落,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屏幕瞬间碎裂,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,彻底吞噬了那微弱的光亮。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。
怀孕了。
这三个字,像三颗冰冷的子弹,精准地击中了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。不是他们的孩子。是薇薇和别人的孩子。那个未来,那个他曾短暂幻想过、又因无力承担而陷入巨大恐慌的未来,那个需要昂贵奶粉和安稳生活的未来,终究是别人的了。他那些可笑的、笨拙的、最终沦为一场闹剧的“努力”——刷单被骗的几十块,熬夜啃旧书的徒劳,对着手机歇斯底里的咆哮——在这一刻,显得如此荒诞,如此渺小,如此…无足轻重。他像个舞台上用力过猛却彻底演砸了的小丑,所有的挣扎和嘶吼,在观众离场后,都成了回荡在空旷剧场里的、无人欣赏的噪音。
他慢慢地、慢慢地蹲了下去,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手机碎裂的屏幕就在眼前,映出他自己模糊而扭曲的脸。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耸动,喉咙里发出压抑的、野兽般的呜咽,像濒死的哀鸣,在死寂的城中村出租屋里,微弱地回荡。那点被周婷转述的“房租”,像一记最响亮的耳光,扇灭了他最后一丝妄图证明什么的火星。他连被“施舍”的资格,都显得如此狼狈。那栋他以为自己终于开始试图扛起的“未来”之楼,原来从未有过地基,就在这一句话里,彻底化为了齑粉,只剩下他一个人,跪在废墟里,连哭泣都显得多余。
后半夜,他像个游魂一样回到了保安亭。惨白的灯光依旧,监控屏幕上的光点依旧。同事老张靠在椅子上打盹,发出轻微的鼾声。陈默默默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,拿起桌上那本卷了边的、沾着油渍的过时考编教材。他盯着那些早已看厌的、毫无意义的字句,眼神空洞。过了许久,他慢慢地、一页一页地,开始撕书。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刺耳,呲啦——呲啦——像某种缓慢的、绝望的凌迟。撕碎的纸片被他随手扔进桌角那个套着黑色塑料袋的垃圾桶里,很快堆起惨白的一小堆。
老张被声音吵醒,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看到陈默的动作,愣了一下,嘟囔了一句:“小陈,发啥疯呢?不考啦?”
陈默没有回答,也没有停手。他撕得很慢,很仔细,仿佛在进行某种庄重又残忍的仪式。当最后一页纸被撕下,揉成一团,准确地投入垃圾桶时,他停下了动作。保安亭里只剩下换气扇单调的嗡鸣和垃圾桶里那堆惨白的碎片。
他抬起手,看着自己粗糙的掌心。指甲缝里,那圈洗不掉的、顽固的黑色油垢,在惨白的灯光下,清晰得刺眼。像一道永恒的、卑微的烙印。
他盯着那污垢,看了很久,很久。然后,慢慢地、缓缓地,将手掌翻转,盖在了自己脸上。粗糙的皮肤带着油污和灰尘的气味,紧紧贴着口鼻。黑暗和一种令人窒息的、混合着机油、汗酸和劣质烟草的味道,瞬间将他淹没。他维持着这个姿势,一动不动。肩膀不再耸动,喉咙里也没有了呜咽。只有指缝间露出的、微微颤抖的睫毛,泄露了一丝丝无法言说的死寂。
保安亭冰冷的卷帘门外,城市的黑夜依旧深沉。偶尔有车辆驶过,灯光短暂地扫过紧闭的门缝,又迅速消失,如同从未出现过的幻觉。那扇沉重的金属卷帘门,像一个巨大的、冰冷的句号,将里面那个被油污和绝望覆盖的身影,与外面那个喧闹不息却又与他毫无关系的世界,彻底隔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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