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此山水不相逢(十二)
地质队的防潮垫有一股浓重的橡胶和尘土混合的气味,硌着李明霞酸痛的骨头。她瘫在上面,像一袋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沙土,连抬起眼皮都觉得费劲。帐篷外,戈壁的风永无休止地刮过,帆布发出沉闷而单调的鼓荡声。阳光透过帆布缝隙,在地上切出几道锐利的光斑,光斑里尘埃缓缓沉浮。
极度的疲惫将意识拖向黑暗的深渊,但身体内部持续的警报——胃部的钝痛、关节的酸楚、喉咙的干灼——却又像细小的钩刺,不断将她从昏睡的边缘拽回。她就在这半昏半醒的灰色地带里漂浮,时间失去了意义,只有疼痛和风声是真实的。
不知过了多久,帐篷帘子被猛地掀开,刺目的天光和几个人影一同涌了进来,带着一股更强烈的汗味、机油味和室外滚烫干燥的空气。
“哟,回来了?”是那个中年汉子粗嘎的声音,带着点讶异,“还以为你得在里头过夜呢。”
另一个人影凑近了些,挡住了部分光线。是地质队里一个年轻些的小伙子,皮肤晒得黝黑发亮,咧嘴笑时露出一口白牙。“大姐,够胆啊!一个人跑那儿去。见着那‘鬼湖’了?水还多不?”
李明霞想开口,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,只发出一声干涩的气音。
“看着够呛。”中年汉子打量了她一眼,从旁边拎过来一个军用水壶,拧开盖,递到她手边,“先喝口水。”
水是温的,带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。李明霞挣扎着半撑起身子,小口小口地吞咽。水流滋润了干裂的喉咙,也稍微安抚了烧灼般的胃部。
“谢……谢谢。”她哑着嗓子说。
“歇着吧。晚上有热乎的。”中年汉子没多问,转身和那小伙子又出去了。帘子落下,帐篷内恢复了昏暗。
水带来了些许力气,也让她更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各处的不适。她重新躺下,这一次,意识彻底沉入了无梦的黑暗。
再醒来时,帐篷里已经完全黑了。只有一盏挂在中央支柱上的露营灯,散发着昏黄摇晃的光晕。外面传来篝火噼啪的响声,男人粗声的谈笑,还有锅里食物煮沸的咕嘟声。食物的香气——一种混合了罐头肉、脱水蔬菜和廉价调味料的、粗糙而浓郁的气味——钻过帆布的缝隙,飘了进来。
胃部立刻给出了诚实的反应,一阵剧烈的、带着酸水的蠕动和绞痛。饥饿感像一只苏醒的野兽,凶狠地扑了上来,几乎盖过了其他所有不适。她已经记不清上一顿正经饭是什么时候了。
她慢慢坐起身,四肢依旧沉重,但头脑清醒了些。整理了一下皱巴巴、沾满沙土的衣服,拢了拢散乱的头发,掀开帘子走了出去。
篝火在一小片清理出来的空地上燃烧,橘红的火苗跳跃着,驱散了戈壁夜晚的一部分寒意。几个地质队员围坐在火堆旁,用铁饭盒或搪瓷缸子吃着东西。看到她出来,谈笑声略微停顿了一下。
“醒了?过来吃点。”中年汉子招呼她,指了指火堆边一个空着的弹药箱,又递过来一个洗刷得还算干净的搪瓷缸子和一把铝勺。
缸子里是糊状的食物,看不出具体内容,但热气腾腾,香味扑鼻。李明霞道了谢,在弹药箱上坐下。滚烫的缸子烫着手,她却觉得那温度异常珍贵。她用勺子舀起一点,吹了吹,送进嘴里。味道很咸,混合着肉味、菜味和浓重的香料味,口感粗糙,但热乎乎地滑进食道,立刻带来了切实的慰藉。胃部的绞痛在热食的安抚下,慢慢平息下去,变成一种满足的饱胀感。
她沉默地吃着,小口小口,珍惜每一勺。篝火的光在她低垂的脸上跳跃,映出深刻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。周围的地质队员们很快恢复了谈笑,话题围绕着白天的勘探发现、某个岩层的走向、明天的工作计划。他们的语言粗粝直接,带着行话和脏字,充满了体力劳动者特有的、不加掩饰的生命力。没有人特意关注她,仿佛她只是一个临时加入、很快就会离开的背景。
这种被忽略的感觉,在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放松。不需要应对任何目光,不需要解释任何行为,只是一个纯粹的、为了获取热量和体力而进食的躯体。
吃完一缸子,中年汉子又给她添了小半勺。“够不?”
“够了,谢谢。”李明霞说。胃里充实的感觉,连带让四肢都恢复了些许力气。
“明天我们往东边那片山坳去,大概三四天来回。”中年汉子用树枝拨弄着火堆,火星噼啪飞溅,“你是跟着我们车回城,还是……”
李明霞捧着温热的搪瓷缸子,看着跳跃的火焰。回城?回兰州?回那个积满灰尘的出租屋,那盆疯长的绿萝,超市里冰冷的货架,和永无止境的胃痛?那个念头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。
“我……”她开口,声音依旧沙哑,“你们去的山坳……远吗?”
“比你去的那湖远点,路更不好走,没水。”中年汉子看了她一眼,“咋?还想跟着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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