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德元年的深秋，北京城被一场连绵的冷雨浸得透湿。通州夏府的后花园里，十八岁的夏氏正对着铜镜梳理长发，镜中少女眉眼清丽，下颌线带着几分刚劲，却在听到院外传来的马蹄声时，指尖微微一颤，木梳划过发丝，带下几缕乌发。
“小姐，宫里来人了！”侍女春桃跌跌撞撞地跑进来，声音里混着雨水的湿气与难以抑制的激动，“传陛下口谕，您被册立为皇后了！”
铜镜从夏氏膝间滑落，在青石板上撞出清脆的声响，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开去。她望着镜中破碎的倒影，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场全国范围的选秀——五百名秀女站在紫禁城的太和殿前，秋风卷着她们的裙摆，像一片涌动的花海。彼时的明武宗朱厚照刚满十五岁，穿着明黄色龙袍，斜倚在龙椅上，目光掠过人群时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跳脱与漫不经心。
夏氏记得自己当时站在第三排左数第七个位置，双手紧扣着裙摆。她的父亲夏儒只是个从九品的兵马副指挥，家世在一众秀女中毫不起眼，能通过初选已是意外。可当皇帝的目光扫过她时，却突然停下了。后来她才从太监口中得知，那天朱厚照对身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说：“那个女子眼神不躲，倒有几分意思。”
谁也没料到，这个“几分意思”竟让夏氏从五百人中脱颖而出。正德元年九月，一道圣旨从宫中传出，夏氏被册为皇后，其父夏儒连升七级，从从九品一跃成为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同知。整个通州都轰动了，夏府门前的青石板路被前来道贺的人踩得发亮，可夏氏却在深夜独自坐在窗前，望着天边的残月发呆。她隐约觉得，这场突如其来的荣宠，或许不是福分。
大婚典礼定在正德元年十一月。那一天，北京城万人空巷，十里红妆从通州夏府一直铺到紫禁城午门。夏氏坐在十六人抬的凤辇里，头顶的九凤金冠沉重得几乎压垮脖颈。辇车碾过长安街的青石板，她听见街两旁百姓的欢呼，却分明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——凤辇两侧随行的宫人，眼神里没有敬畏，只有一种复杂难辨的审视。
进入坤宁宫后，夏氏第一次独自面对这座象征皇后尊荣的宫殿。殿内的盘龙柱鎏金剥落，墙角的炭盆燃着微弱的火苗，映得四壁的宫画忽明忽暗。直到掌灯时分，朱厚照才带着一身酒气走进来。他没有按照祖制行合卺礼，只是斜靠在宝座上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：“你就是夏皇后？听说你在选秀时都敢直视朕？”
夏氏屈膝行礼，声音平稳：“陛下乃天子，臣妾直视陛下，是因心中坦荡，并无亵渎之意。”
朱厚照挑了挑眉，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，伸手捏住她的下巴：“胆子倒是大。不过这后宫之中，光有胆子可不够。”他的指尖冰凉，眼神里带着一种少年人的叛逆与嘲讽，“你以为当了皇后，就能管着朕？”
夏氏没有躲闪，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：“臣妾不敢管陛下，只求陛下以国事为重，以百姓为念。”
这句话显然触怒了朱厚照。他猛地松开手，冷笑一声：“看来朕选的皇后，倒是个老古板。”说罢，转身便走，留下夏氏独自站在空旷的宫殿里，殿门被风吹得“吱呀”作响，烛火摇曳中，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。
新婚之夜的冷遇，成了夏氏皇后生涯的开端。此后的日子里，朱厚照很少踏入坤宁宫。他要么在豹房与猛兽嬉闹，要么带着亲信微服出京，甚至跑到边境与蒙古小王子交战，将偌大的朝政丢给以刘瑾为首的“八虎”宦官集团。
夏氏初入宫廷时，也曾想过凭借皇后的身份规劝皇帝。正德二年春，刘瑾为讨好朱厚照，在豹房修建了“太液池”，引玉泉山的水灌入，池中设游船，船上皆是从江南选来的美女。夏氏得知后，特意换上素服，在豹房外跪了整整一个时辰。
那天的太阳格外毒，夏氏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，浸湿了额前的碎发。直到午时，朱厚照才在刘瑾的簇拥下出来。他见夏氏跪在地上，脸上没有丝毫动容，反而不耐烦地说：“皇后不在坤宁宫待着，跑到这里来扫朕的兴？”
“陛下，”夏氏抬起头，眼神坚定，“刘瑾惑主，豹房奢靡，长此以往，国将不国。还请陛下遣散豹房美女，诛杀奸宦，亲理朝政。”
刘瑾在一旁脸色骤变，连忙跪地哭诉：“陛下，皇后娘娘这是冤枉老奴啊！老奴只是想让陛下开心，并无他意。”
朱厚照扶起刘瑾，瞪了夏氏一眼：“朕看你是当皇后当糊涂了！这宫里的事，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。”说罢，拂袖而去，留下夏氏跪在原地，周围宫人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。
从那以后，夏氏彻底明白，这个少年天子的心，从来不在后宫，更不在朝堂。她开始收敛锋芒，将精力放在打理坤宁宫和研读经史之上。坤宁宫的藏书阁成了她最常去的地方，那里藏着前朝皇后的手札，她在那些泛黄的纸页上，看到了无数深宫女子的悲欢离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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