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先给自己泡了一杯清淡的绿茶,放在手边。然后打开电脑,连接上家里的高速网络。在搜索框里,她郑重地输入了第一个关键词:“中式古典家具 贵妃榻”。
点击搜索的瞬间,仿佛推开了通往另一个时空的门。屏幕上瞬间涌现出海量的图片、文章、学术论文、拍卖记录和博物馆藏品链接。她深吸一口气,像面对一桌丰盛而陌生的筵席,决定先从最直观的“看图”开始。
她点开那些高清的博物馆藏品图片和拍卖行高清图录。顿时,一件件造型各异、工艺精湛的古典家具映入眼帘,远远超出了“贵妃榻”这个单一范畴。
首先是“榻”本身。她发现,古人口中的“榻”,远比电视剧里呈现的丰富。有简洁的“罗汉床”,三面设围子,可坐可卧;有更私密的“架子床”,宛如一间带顶的小木屋,挂上帐幔便是独立的睡眠空间;而“贵妃榻”(或称“美人榻”),确实如她所想,多为一侧有围栏或靠背,可倚可靠,线条往往极其优美流畅,常置于书房、闺阁或轩榭之中,供小憩、观景、阅读之用。那些紫檀、黄花梨木料温润的色泽,榫卯结构显露出的精妙,以及榻面上铺设的锦缎或凉席的质感,在高清图片下纤毫毕现。
(内心暗语:原来光是“躺卧之具”,就有这么多讲究和形态。这张紫檀的围子榻,线条真洗练,气韵沉稳。那张黄花梨的贵妃榻,靠背的曲线真是……多一分则俗,少一分则僵,恰到好处,像一句凝练的诗。)
她的兴趣被极大地激发了。鼠标滚动,目光流连。
她看到了不同朝代的风格演变:唐代的家具厚重饱满,气势恢宏;宋代则转向典雅简洁,崇尚自然,线条秀挺,极具文人气质;明代是古典家具的黄金时代,工艺精湛绝伦,造型简练空灵,将木材的美感发挥到极致,“明式家具”几乎成了某种美学典范;清代早期沿袭明风,中后期则趋于华丽繁缛,装饰精细,用料厚重。
(内心暗语:一个朝代有一个朝代的气息。唐如壮年,意气风发;宋如雅士,清风明月;明如高士,返璞归真;清如贵胄,富丽堂皇。家具是时代精神的物化,这话一点不假。)
她开始关注具体的器型和功能:除了床榻,还有“案”(平头案、翘头案)、“几”(香几、茶几、花几)、“桌”(方桌、圆桌、月牙桌)、“椅”(官帽椅、圈椅、交椅、玫瑰椅)、“凳”(方凳、圆凳、条凳)、“柜”(顶箱柜、亮格柜、闷户橱)、“架”(衣架、盆架、灯架、书架)、“屏”(座屏、折屏、挂屏)……每一种都有其特定的使用场合、礼仪规范和美学追求。
(内心暗语:太丰富了!简直是一个完整的生活美学体系。坐有坐的规矩,卧有卧的讲究,陈设有陈设的法度。古人把日常生活,过成了一门严谨而富有诗意的艺术。)
最让她着迷的是工艺与细节。榫卯结构的神奇——不用一根钉子,仅靠木头间的凹凸结合,便能承受巨大压力,历经数百年不散;木材的选择与处理——紫檀的沉静华贵,黄花梨的行云流水纹,鸡翅木的羽状光泽,楠木的幽香防蛀;雕刻的题材与技法——螭龙、卷草、云纹、拐子纹……或简或繁,都寄托着吉祥寓意,也展现着匠人的高超技艺;还有那些铜活(合页、面叶、吊牌)的造型与錾刻,虽为配件,却往往是点睛之笔。
(内心暗语:这不仅仅是家具,这是立体的雕塑,是实用的建筑微缩,是承载了技艺、智慧和深厚文化情感的“木器史诗”。每一道线条,每一个榫卯,每一片木纹,都在说话。)
她看得入神,不时在本子上快速勾勒某个吸引她的轮廓,或记下关键术语和特征。遇到特别感兴趣的点,就点开更专业的文章或学术链接深入阅读。了解到“明式家具十六品”(简练、淳朴、厚拙、凝重、雄伟、圆浑、沉稳、浓华、文绮、妍秀、劲挺、柔婉、空灵、玲珑、典雅、清新)这样的美学总结时,更是连连赞叹。
(内心暗语:这“十六品”,简直可以拿来品评任何艺术作品!我们的祖先,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建立起如此成熟、如此精微的美学评价体系了。)
从知识到感悟:文化根脉的触动
随着了解的深入,最初的猎奇和欣赏,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触动和思考。她看到的不仅仅是“物”的美,更是背后那个“人”的世界——文人士大夫的审美趣味如何影响家具设计(如明式家具的“书卷气”);工匠如何将实用性与艺术性完美结合;这些家具如何融入古人的日常生活、礼仪交往和精神世界。
她想起自己画室里的北欧书桌、客厅的日式沙发、餐厅的现代简约餐椅。它们很好,提供了舒适和功能。但似乎缺少了某种与脚下这片土地、与血脉里流淌的文化基因更深层的连接。那种连接,不是怀旧或复古,而是一种知己知彼的底气,一种“我从哪里来”的清晰认知,以及在此基础上“我可以往哪里去”的创造性转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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