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金碧辉煌的宫殿,曾是他梦想施展仁政、中兴大明的舞台,此刻却成了他无法挣脱的精致牢笼。而他,大明帝国的合法皇帝,竟要以如此不堪的方式,“解脱”出去。
“陛下!万万不可!” 一声嘶哑得变了调的疾呼猛地炸响。翰林院编修程济,这个平日里以术数精妙、言谈风雅着称的文臣,此刻如同疯虎般扑了上来,双手死死抓住朱允炆握剑的手腕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。程济眼中布满了血丝和同样的恐惧,却比年轻天子多了一份近乎偏执的、属于谋士的求生欲。“天下可无臣程济,不可一日无君啊!留得青山在,不愁没柴烧…”
“青山?” 朱允炆喃喃重复,嘴角扯出一个凄惨至极的弧度,眼神空洞,“朕的青山…如今在何处?四叔的兵马,恐怕已经过了金川门了吧…”
就在此时,殿门被“哐当”一声撞开,老太监王钺踉跄着冲了进来。这个侍奉了洪武、建文两朝,头发已然全白的老奴,此刻抱着一个沾满灰尘的红漆木匣,如同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的浮木。他扑跪在地,因为极度的奔跑和恐惧,喘息得如同一个破旧的风箱:“陛下…太祖…太祖高皇帝…遗命!老奴…老奴奉旨,在…在危急存亡之秋,方可开启此匣!”
“皇祖父?” 朱允炆瞳孔骤然收缩,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。
木匣被王钺颤抖着双手打开。没有预料中的传国玉玺,也没有能退却百万雄师的锦囊妙计。里面只有几份盖好了官印却空白的度牒,一套粗葛布缝制的、浆洗得发白的僧衣,一把闪着幽冷寒光的崭新剃刀,以及一小包散碎的、成色普通的官银。
东西简单得近乎残忍,朴素得令人心酸。然而,就是这几样物件,却像一道撕裂无尽黑暗的霹雳,瞬间照亮了朱允炆脑中混沌的绝望!
他那疑心重重、杀伐果断、为子孙算计了一切的祖父,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,在生命的尽头,竟早已为他这个看似仁柔、注定难以驾驭强藩的孙儿,预设了这样一条…退路。这是未卜先知?还是对朱明江山未来内部倾轧的深刻悲观,以及对燕王朱棣那野狼般性格的透彻了解?
朱允炆死死盯着那剃刀清晰冰冷的锋刃,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象征着无上皇权、此刻却无比讽刺沉重的宝剑,忽然仰头笑了起来,笑声凄怆、空洞,在弥漫着末日气息的大殿里回荡,听得人毛骨悚然。他猛地松开手,那柄御制宝剑“哐当”一声,砸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,发出刺耳又解脱般的鸣响。
“皇祖…皇祖!您既早知有今日,何不…何不早为孙儿除此大患!” 他曾经在无数个失眠的深夜,于心中如此捶胸顿足地呐喊过、怨怼过。但事已至此,剑已悬颈,所有的“如果”都毫无意义。这木匣里的东西,是绝路,也是…生门。
“罢了…罢了…” 他喃喃自语,像是卸下了压垮脊梁的千斤重担,又像是某种支撑他数年的信念随之彻底崩塌,“万丈红尘,帝王基业,终是一梦;锦绣江山,万里烽烟,不及一袭袈裟…” 他伸手,拿起那把剃刀,指尖传来金属特有的、决绝的寒意。“程卿,王钺,替朕…不,替贫僧…落发。”
当冰冷的刀锋第一次紧贴着头皮划过,一缕缕带着天璜贵胄血脉的乌黑青丝飘然落地时,朱允炆紧紧闭上了眼睛。一种奇异的、混合着巨大耻辱与莫名解脱的感觉,如同冰与火交织的潮水,彻底淹没了了他。皇帝的尊严,中兴的梦想,从方孝孺、黄子澄等人那里学来的仁政理想…仿佛都随着这些无声飘落的断发,被永久地、彻底地割舍,化为历史的尘埃。
程济强忍着手腕的颤抖,尽可能利落地完成了这项无比艰难的任务。随后赶到的监察御史叶希贤、吴王教授杨应能见状,亦是神色惨然,旋即毫不犹豫地脱下官服,换上早已准备的百姓服饰或僧衣。几人迅速议定,分别以“应文”、“应能”、“应贤”为法名,正式化身为逃难的僧人。
此时,宫中多处已燃起熊熊大火,既有燕军破城引发的混乱,也有朱允炆心腹为制造皇帝自焚假象、混淆视听而奉命纵火。浓烟滚滚,直冲天际,映得傍晚的天空一片凄厉的赤红。
朱允炆与皇后马氏做了最后的诀别。马皇后泪如雨下,却神色决绝,她握着朱允炆(应文)的手,泣道:“陛下既决意皈依佛门,以此身担起延续社稷之望,臣妾…便以此身,为陛下绝天下人之疑,断燕王之念!” 说罢,她毅然挣脱朱允炆的手,转身投入了已被火焰吞噬的坤宁宫偏殿。其忠烈之举,成为了日后那场大火中“皇后尸骸”被认定的来源,也为朱允炆的逃亡争取了最宝贵、最关键的时间。
应文(朱允炆)最后望了一眼那吞噬了他结发妻子和过往一切的烈焰,牙关紧咬,几乎渗出血来。他猛地转身,在程济(应能)、叶希贤(应贤)、杨应能、王钺以及随后赶来护驾的镇抚牛景先等少数核心人员的护卫下,沿着早已探查好的路径,从宫中传说中用于紧急疏散的“鬼门”悄悄潜出皇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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