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,天还没亮,威宁城就醒了。或者说,根本就没睡踏实过。
府学官廨前的广场上,火把灯笼照得亮如白昼。几百名童生从十几岁到几十岁不等,揣着激动、忐忑或麻木的心情,汇聚于此,等着决定能否穿上那身象征着士林门槛的秀才襴衫。
廷玉在杨朝栋、墨璃和武开阳护送下到来时,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阵骚动。他这年纪、这身高,在一群多半是青年、不少已是中年的考生里,活像羊群里混进了一只还没断奶的狼崽。
“这谁家娃娃?走错地方了吧?”
“嘘!小声点,那是毕节卫周家的…”
“周?禄国公府那位小爷?”
“就是他!八岁的卫试案首!”
“啧啧,人比人气死人,我儿子八岁还在尿炕呢…”
议论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传来。廷玉只当没听见,规规矩矩排进等待搜检的队伍。“幸好不用验尿…不然这帮大爷们非得惊掉下巴不可。”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,赶紧绷住脸。
府试的搜检比卫试严格得多。除了翻检书籍、考篮,连发髻都要解开摸摸,鞋袜也得脱了看看,带的干粮(依旧是糌粑)被掰开揉碎检查。轮到廷玉,许是看他年纪小,搜检的吏员动作还算客气,但程序一点没省。
踏入考场,一股陈年的霉味、墨臭和某种说不清的压抑气息扑面而来。号舍比毕节卫的更窄更旧,木板墙壁上满是前人留下的刻痕和污渍。廷玉找到自己的“地字玖号”舍,弯腰钻进去,空间小得转身都费劲。他放下考篮,取出砚台,慢条斯理地开始磨墨。“环境是差了点,好在没摄像头,也不用安检门。” 他苦中作乐地想。
“咚——!”
一声沉闷的云板响彻考场,内外瞬间鸦雀无声。试卷由面无表情的军士分发下来。依旧是老三样:帖经、墨义、试帖诗。但题目明显上了难度。
第一场,帖经。不是默写某段,而是要求默写《礼记·中庸》里关于“致中和”的整章,还要接续后面那段“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”的论述。考的是对经典上下文贯通的理解。这对拥有成年灵魂和过人记忆力的廷玉来说,不算太难。他凝神静气,用工整清晰的小楷,一笔一画,稳稳当当地写,字迹端正,结构匀称。
第二场,墨义。四书题出自《孟子·公孙丑上》:“我善养吾浩然之气。”要求阐发这“浩然之气”到底是什么,以及该怎么“养”。
“老生常谈了。” 廷玉心道。这题目历代文人墨客嚼烂了,想写出新意不容易。他没急着动笔,回想起前世对儒家“气论”的零星了解,结合程济(承继)、刘琏平日的讲解,还有自己修炼五色本源、调和阴阳时那种玄之又玄的体验。
他提笔蘸墨,破题写道:“浩然之气,至大至刚,塞乎天地,配义与道,非由外铄,本性具足,然需善养以存。”开宗明义,点出特性、本源和修养必要。
接着承题、起讲,层层推进,阐述这气是“集义所生”,靠平时一点一滴积累,不能拔苗助长,需要“必有事焉而勿正,心勿忘,勿助长”的水磨工夫,还要“知言”明辨是非,排除歪理邪说干扰。他巧妙地把孟子“勿助长”的告诫,和自己修炼时“致虚极,守静笃”的感受隐隐呼应,虽然没明说道家,却让文章多了点圆融通透的味道,不那么死板。
最后收束,他笔锋一转,落到实地:“士人养此浩然之气,内则正心诚意,修身齐家;外则经世致用,利济生民。于边陲之地,可见于戍卒守土之忠勇,见于黔黎垦荒之坚韧,亦见于化险为夷、革新工艺之智慧。气养于内,则发乎外者,自然光明磊落,无所畏惧。”
不动声色地把青螺寨的事揉了进去,既符合儒家价值观,又显出自己的见识和实干,算是个小亮点。通篇文章理路清楚,论证扎实,语言干净,一股子理直气壮的味道贯穿始终。
写完,廷玉自己都觉得神清气爽,体内那团清辉好像都亮了几分。“看来这八股文写顺了,也能疏通经脉?” 他暗自好笑。
第三场,试帖诗。题目:《赋得“山色有无中”》,得“中”字,五言八韵。
这题目出自王维《汉江临眺》,意境空灵,抓不住摸不着,很难下笔。既要写出山色因远近云雾产生的虚实变化,还得押“中”字韵,不能跑偏。
廷玉闭眼,脑子里过电影似的闪过沿途看到的黔山景象,特别是离开青螺寨那个清晨,回头望去,群山在晨雾里若隐若现的画面。他没硬去学王维的禅意,而是结合黔地山水的实在特点,融进自己的观感。
琢磨片刻,提笔写道:
《赋得“山色有无中”》
黔岭多奇崛,烟霞变幻中。
晴峰浮翠霭,雨壑隐青空。
雾散千岩秀,云合万籁通。
依稀疑墨染,仿佛借神工。
仄径连幽邃,疏钟度远穹。
欲辨形已逝,凝睇意难穷。
此间藏造化,大象本冲融。
何必分有无,心超色相中。
前六联使劲描摹黔山在云雾里变幻的“有无”之态,用词讲究,对仗工整,画面感强。最后尾联猛地拔高,从实景跳到虚理,“何必分有无,心超色相中”,既扣了题,又超越了单纯写景,有点物我两忘、心境澄明的意思,暗合道家和佛家的理趣。最后一句“心超色相中”,押了“中”字韵,还把诗眼落在心境上,算是点睛之笔。
三场考完,廷玉仔细检查一遍,没什么纰漏,平静交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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