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必贤在一旁看着母亲紧握外祖父的手,看着父亲和奢姨母眼中的凝重,心中亦是百感交集。他深吸一口气,沉声道:“祖父一路辛劳,此地非叙话之所,还请快些入内歇息。” 他刻意用了“祖父”这个更显亲近、却又不会引起府中其他人过多联想的称呼。
“对!对!” 刘瑜如梦初醒,连忙搀扶着父亲,“爹,快进屋!女儿这就去安排热水汤药!” 她转头看向奢香,两人眼神交汇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周起杰微微颔首,对侍立在不远处、面露惊疑却不敢多问的几个心腹管事沉声吩咐:“这位是青阳子道长,本侯与夫人旧识,乃世外高人,于本侯有大恩。道长将在府中清修养性,尔等需以礼相待,辟出东跨院最清静的‘松涛阁’,一应用度,按府中上宾之礼,不得有丝毫怠慢!道长清修,不喜打扰,无事不得擅入松涛阁!”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,不容置疑。
“是!侯爷!” 管事们心头一凛,连忙躬身应诺,迅速下去安排。
刘伯温在女儿女婿和奢香的搀扶下,缓缓走向内院。斑奴站起身,甩了甩硕大的头颅,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,喉咙里的呼噜声未曾停歇。
从此,镇南侯府深幽的东跨院,多了一位深居简出、备受侯爷夫妇敬重的供奉“青阳子”。他偶尔在庭院散步,指点侯府花木布局,更多时候则在松涛阁内静坐,或翻阅周起杰送来的山川舆图。府中上下,乃至整个黔西北,只知这位道长仙风道骨,侯爷对其礼敬有加,且他似乎与退养在小龙塘的永宁老宣慰使奢禄颇有交情,两人偶尔对弈清谈。而那个随他一同入府的少女“青姑娘”,则被刘瑜以远房侄女的身份,送入了清阳书院,跟在周安洛身边,协助打理书院账目、采买书籍笔墨等庶务,聪慧沉静,颇得书院先生们喜爱。她与周必贤偶尔在府中或书院遇见,目光交错,也仅止于礼貌的颔首,再无多余言语。
松涛阁的窗棂半开,暮春的风带着草木清香涌入。刘伯温(青阳子)坐在临窗的藤椅上,望着庭院中抽出嫩绿新叶的梧桐,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根顶端隐有弧度的竹杖。刘瑜捧着一碗刚煎好的参汤,轻轻放在父亲手边的小几上,看着父亲清瘦的侧影,眼中依旧残留着失而复得的泪光。
“爹,您…真的安全了吗?” 刘瑜的声音很轻,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。
刘伯温收回目光,端起参汤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。他没有直接回答,只是缓缓道:“青田坟茔已空,世间再无刘基。青阳子…不过是黔地一介山野散人罢了。” 他顿了顿,目光投向窗外遥远的北方,“金陵…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。起杰此番班师,看似功成,实则如履薄冰。皇帝…不会轻易放下猜疑。”
他的声音平静,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,投入刘瑜刚刚平复些许的心湖。庭院里,斑奴伏在廊下,金色的皮毛在夕阳余晖中泛着温暖的光泽,琥珀色的眼睛半眯着,似乎也在倾听这庭院深处,关乎生死的低语。
小龙塘,周家老宅锁龙井口的青苔似乎比往年更加翠绿,井水清冽甘甜依旧。奢禄早已退养在此,粗布麻衣,每日或与村中老者弈棋,或指点村童习练几手强身健体的拳脚。当青阳子(刘伯温)在周起杰亲自护送下抵达时,奢禄正坐在井旁的古槐下,用一块油石打磨他那柄多年未用的腰刀。刀身映着斑驳的日影。
马蹄声止。奢禄抬起头,目光越过周起杰,直接落在刘伯温脸上。没有寒暄,没有客套,大步上前,伸出布满老茧的大手,重重握住了刘伯温瘦削的手腕。
“来了?” 奢禄的声音低沉,带着山林的气息。
“来了。” 刘伯温微笑,任由他握着,感受着那粗糙手掌传来的、沉稳如山的力量。
“这井水,养人。” 奢禄的目光投向那幽深的井口。
“正是为此而来。” 刘伯温颔首,目光亦投向古井深处,仿佛能穿透井水,看到那蛰伏的龙魂与盘胎。
两人相视一笑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山风拂过古槐枝叶,沙沙作响,如同故友重逢的低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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