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若、石生等七名拜入玄真门下的弟子，被一名精悍中年道士引下高台，直奔后山一处地势险峻、被高墙围起的院落，门楣上铁画银钩三字——“砺锋院”。沉重的铁门轰然关闭，隔绝内外。院内隐约传来金铁交击与沉喝之声。
陈墨、陆九等五人随云鹤道长留在星象台上，开始辨识星宿方位，学习操作浑天仪圭表，记录秋日午时晷影长度。云鹤的讲解清晰冷静，将浩渺星空化为可测量、可推演的冰冷坐标。
青阳子（刘伯温）只带了阿若一人，缓步走向主殿旁一座更为幽静的侧殿——“地脉堂”。殿内四壁悬挂巨大的黔地、滇地、蜀地乃至湖广部分的山川舆图，地上以细沙堆砌出精致的西南地形沙盘，河流以水银模拟，山脉起伏，关隘城池皆备
“看。”青阳子枯瘦的手指在沙盘上缓缓划过赤水河谷，“龙场卫在此。李春喜要肃清匪患，需控扼哪些气节点？”
阿若纤巧的手指疾点沙盘几处：“回先生！野狼箐！扼东西山道交汇，匪类窝赃转运之地！黑石渡！水缓滩平，匪船必经！还有…老鹰岩！居高临下，可俯瞰龙场卫外围三十里！拿下这三处，钉死钉子，匪类如瓮中之鳖！”
“若匪据老鹰岩死守，岩高路险，强攻伤亡必重，当如何？”青阳子追问。
阿若沉吟片刻：“断其‘地脉’！老鹰岩看似险峻，其西麓有一线天裂隙，乃地气宣泄之孔道，亦是雨季山水冲刷之径！可遣精干小队，趁雨夜潜行至裂隙上游，以火药炸塌山石…不，用桐油浸泡枯枝败叶塞满裂隙，引火焚之！烟熏火燎，地气窒塞，匪必心慌意乱，再加佯攻，可破！”
青阳子微微闭目，复又睁开，眼中古井无波：“驱水火以乱地气，借天时以攻人心。此术近诡，慎用。然…非常之时，亦为破局之刃。你需牢记，术为器，心为柄。器利可斩棘，柄歪则伤己。”
“弟子谨记！”阿若躬身，背心却已渗出冷汗，方才那瞬间涌起的狠绝念头，竟被先生一语道破。
夕阳熔金，将小龙塘镀上一层暖色。喧嚣了一日的青阳宗渐渐沉静。主殿后的精舍庭院内，周家人围坐石桌。
“必诚呢？”周起杰呷了口茶，随口问道。他卸甲归养已近一年，眉宇间那层金戈铁马的锋锐沉淀下去，却更显深沉。
周必贤放下手中标注着三卫防区轮换的册子：“带着他那队新练的骑兵，追一伙窜入层台卫地界的流匪去了。岩桑叔递了话，说那伙人滑溜，必诚年轻气盛，怕他冒进吃亏。”
“吃点小亏也好。”奢香将一碟新摘的野山柿推到刘瑜面前，“这猢狲性子，不磨不成器。岩桑有分寸，出不了大事。”她如今总摄水西、永宁彝务，气度更显雍容沉凝。
刘瑜拣起一枚橙红的柿子，指尖微凉，闻言笑了笑：“随他去吧。少年郎，总要在马背上摔打出来。”她目光转向安静坐在角落剥着板栗的刘青，“青儿，今日观礼，可有所得？”
刘青抬起头，清秀的脸上带着思索：“回姑母。玄真师伯授‘砺锋’之道，看似授武艺杀伐，然其所选弟子，阿若擅察山川要害，石生明辨土石根基，皆非单纯武夫。云鹤师叔授星象，推演时辰方位，亦为行军布阵、隐秘行藏之用。至于伯祖父…”她顿了顿，看向正闭目养神的青阳子，“授阿若以山川为兵，水火为刃，破地脉而夺人心…青阳宗所传，恐非出世之道。”
石桌旁一时寂静。周起杰与奢香对视一眼，皆看到对方眼底的了然。周必贤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。
青阳子（刘伯温）缓缓睁开眼，夕阳余晖落在他清癯的脸上，镀上一层金边，眼神却深邃如寒潭：“乱世求存，盛世求安。青阳之道，首重‘用’字。为善为恶，只在持术者一心。今日所授，皆为护持根基之刃。刀刃本身，并无善恶。” 他目光扫过周必贤，“金陵那边，有何新动静？”
周必贤放下茶杯，声音低沉：“周安密报。陛下近来龙体违和，脾气愈发难测。锦衣卫在京城对浙东旧人盯得更紧。另…燕王府有信使至贵阳，打着犒军旗号，礼物已扣下，是十匹口外良驹和两箱辽东老参。附了一封私信，问候父亲‘颐养之乐’，赞我‘少年担纲，国之干城’。”
“黄鼠狼拜年！”奢香冷哼一声，指尖捻碎一颗板栗。
“参留下，马分送龙场、禄水、层台三卫指挥使。”周起杰淡淡道，“回信不必提马，只谢燕王挂念老朽，赞其‘忠勤王事，藩屏北疆’。措辞恭谨，用词空洞即可。”
“儿子明白。”周必贤应下。
“还有，”刘瑜接口，神色微凝，“田震从思南递来消息，说近来有生面孔在朱砂矿附近转悠，像是…宫里出来的采买太监，却又不像正经办差的，打听矿脉走向、开采章程问得极细。”
“朱砂…”青阳子指尖在石桌上轻轻一叩，“丹汞之材，亦是…厌胜之术常用之物。陛下近年，笃信方士金丹之说。”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，似悲悯，又似冰冷的洞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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