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元璋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,随即又舒展开,枯瘦的脸上挤出几分堪称和蔼的笑意:“真人所言,乃至理。然朕春秋已高,沉疴附骨,需金石猛药以固根基,延残喘。真人…可有良方?”
刘渊然沉默片刻,目光在皇帝枯槁的面容上停留一瞬,似有叹息。他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,打开。里面又是三粒龙眼大小的丹丸,色泽却非赤红,而是暗沉如金,毫无光泽,朴实无华,隐隐透着一股金属的冷硬气息,与之前赤脚僧人所献之丹,形神皆似!
“此乃‘金火大丹’。”刘渊然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,“取五金之精魄,合地脉真火,以秘法九转煅烧而成。性极烈而纯阳,确有驱寒拔毒、提振元阳之奇效。然…”他顿了顿,抬眼直视御座,目光澄澈,“此丹霸道非常,非龙虎交泰、气血健旺之躯不可轻服。陛下龙体…恐虚不受补,强服恐伤根本。”
朱元璋眼中精光一闪,脸上笑意更深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:“无妨!朕…受得住!真人之丹,朕信得过!只管为朕炼制便是!所需何物,尽管开口,举国之力,无有不允!”
从这一天起,刘渊然便被“留”在了宫中。一座靠近西苑、由锦衣卫严密把守的僻静宫院被划为丹房。巨大的紫铜八卦丹炉日夜不息地燃烧着,炉膛内烈焰翻腾,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。空气中常年弥漫着硫磺、硝石和金属熔炼的刺鼻气味,混杂着一种若有若无、令人闻之头脑发晕的甜腥。
朱元璋服食这“金火大丹”的初期,效果堪称立竿见影。那跗骨之蛆般的畏寒之症大为减轻,枯槁的脸上重现血色(尽管那血色透着诡异的不自然的潮红),精力似乎也陡然旺盛起来,甚至能支撑着批阅更多奏章,召见大臣的时间也长了。他龙心大悦,对刘渊然赏赐丰厚,愈发笃信丹道神妙。
然而,王景弘等贴身伺候的心腹宦官,心却一日沉过一日。他们窥见皇帝脾气越发暴戾无常,常因芝麻绿豆的小事便暴跳如雷,动辄杖毙宫人。夜里更是辗转难眠,常被噩梦魇住,惊醒时浑身冷汗淋漓,眼神惊恐涣散,大口喘息如同离水之鱼。更隐秘的是,皇帝身上开始散发一种奇特的、混合着浓烈药味和金属腥气的体味,如同生锈的铁器浸在药汤里,令人闻之惴惴不安。
此刻,丹房内热浪灼人,巨大的炉火将刘渊然清癯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,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金红色。他全神贯注,手中玉柄铜勺精准地探入炉旁排列的瓷罐瓦钵,舀起或白如霜、或赤如血、或黑如炭、或青如鬼火的粉末,口中念念有词,依照玄奥次序投入咆哮的炉口。每一次投入,炉火便爆发出刺目的强光与“嗤啦”的怪响,腾起颜色诡异的浓烟。
“铅精三斤,汞魄四两,硫磺之心七钱,硝魂之骨九分……” 刘渊然的声音在轰鸣中异常清晰,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,“……时辰已到,投五石散!引其火性!”
侍立一旁的道童脸色煞白,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和灼人的热浪,颤抖着捧上一个贴着朱砂符箓的黑陶小坛。刘渊然一把抓过,毫不犹豫地将坛中大半闪烁着诡异星芒的灰白色粉末倾倒入炉!
轰——!
炉火瞬间由赤红转为一种妖异刺目的青白!火焰陡然拔高数尺,几乎舔舐到丹房高高的穹顶!整个丹炉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嗡鸣和震颤,灼人的气浪排山倒海般涌出!道童们被逼得踉跄后退,脸上只剩下惊骇。
刘渊然恍若未觉,汗水浸透道袍紧贴脊背,眼中只有那狂舞的妖火,口中咒文愈发急促。他死死盯着炉顶那根紫铜导气管,一缕缕凝练如实质、带着刺目金红光华的烟霞之气,正被强行逼迫出来,丝丝缕缕导入上方悬吊的一个造型奇古的紫金葫芦中。
这便是霸道酷烈、榨取生命最后光热的“金火大丹”精华!
无人察觉,丹房外幽暗回廊的阴影里,一个身着低阶宦官灰青袍服的身影,正透过窗棂缝隙,冷冷地窥视着房内这妖魔炼丹般的一幕。此人面容平凡,唯有一双眼睛深如寒潭。他默默看着刘渊然投入那大剂量的“五石散”,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,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,随即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,如同鬼魅消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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