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天·文华殿东暖阁,朱允炆裹着厚厚的狐裘,斜倚在软榻上,不时压抑地咳嗽几声,御案上,三份来自西南的奏报并排放着,如同三块烧红的烙铁。
一份是贵阳府都指挥使司丁玉的八百里加急,字迹潦草,充满了惊惶:“…播州逆贼杨朝栋,收编叛军,裹挟流民,自称‘讨逆大将军’,攻陷海龙囤,杨昇败逃!贼军势大,号称十万,已破娄山关,正沿驿道急速南下,兵锋直指贵阳!贵阳兵微将寡,危如累卵!恳请朝廷速发天兵救援!”
一份则来自镇南侯府,是周起杰和奢香的联名奏报,字迹沉稳刚劲:“…播州杨朝栋,狼子野心,借‘勤王’之名,行叛乱之实!裹挟愚民,俘获朝廷命官杨昇,僭越称尊,更悍然兵犯贵阳,其罪滔天!思州宣慰使田宗鼎,不明大义,因儿女私怨,竟与叛贼杨朝栋勾结,宣布断绝与朝廷忠贞之士之往来,更欲兴兵助逆,西进威逼贵阳,北犯我水西!其行悖逆,其心可诛!臣周起杰、奢香,已严令各卫所整军备战,固守疆土,然贼势浩大,黔地腹心震动!恳请陛下明察,速调大军,戡平播乱,以安西南!”
另一封则是思州宣慰使田宗鼎弹劾周起杰、奢香纵容内眷、勾结燕逆、图谋不轨的奏章!
朱允炆看着这三份奏报,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,眼前发黑。北平败绩的耻辱和恐慌还未散去,西南这被视为后方的膏腴之地竟又烽烟四起!他猛地挥手,将案上的茶盏扫落在地,摔得粉碎!
“废物!都是废物!” 他嘶声低吼,因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,“耿炳文是废物!李景隆是废物!杨昇是废物!田宗鼎更是蠢货!周起杰…周起杰他…” 他想骂周起杰坐视叛乱,可奏报里周起杰分明在请战!可这叛乱…这叛乱背后,真的没有周起杰那只老狐狸的影子吗?朱允炆只觉得头痛欲裂,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。
“陛下息怒!保重龙体要紧!” 侍立一旁的黄子澄慌忙上前劝慰,脸色同样难看至极。西南糜烂,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预料。
暖阁厚重的门帘被轻轻掀开,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。是周必贤。他一身昭勇将军的常服,风尘仆仆,显然是刚刚赶到,殿门在周必贤身后沉重合拢,隔绝了外间最后一丝天光。他趋步上前,在御座前丈许之地站定,依礼单膝跪地,甲胄叶片发出清脆的摩擦声。声音清朗平稳,穿透殿内凝滞的空气:
“臣,贵州都指挥使周必贤,奉旨觐见!吾皇万岁!”
“平身。” 朱允炆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疲惫,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。他缓缓坐直身体,目光落在阶下青年将领的身上。周必贤站起身,身形挺拔如松,三品武官常服穿在他身上,衬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内敛。没有长途跋涉的狼狈,没有面圣的惶恐,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。这平静,让朱允炆心头那点因周家“失控”而起的邪火,烧得更旺,更添忌惮。
“周卿一路辛苦。” 朱允炆缓缓开口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御座扶手上冰冷的龙首雕饰,语气听不出喜怒,“北疆战事吃紧,逆藩猖獗,朕忧心如焚。召卿入京咨议军国重事,卿可知朕意?” 他顿了顿,目光转向黄子澄,带着询问,也带着无形的压力。
黄子澄立刻踏前半步,对着周必贤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股义正辞严的锋锐:“周都司!黔地告急文书雪片般飞入通政司!播州旧族杨朝栋聚众叛乱,围攻海龙屯!思南宣慰使田宗鼎,因家事龃龉弹劾你周家纵容内眷、勾结燕逆、图谋不轨,而后竟悍然断绝驿路,封闭商道,整军备战,扬言兵发六广河!黔北、黔东南烽烟遍地,局势糜烂至此!你身为贵州都指挥使,总摄一方军务,作何解释?莫非真如朝中诸公所言,你周家坐视地方生乱,有‘养寇自重’之嫌?!”
句句诛心,直指周家要害。殿内侍立的宦官屏息垂首,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周必贤面不改色,迎着黄子澄咄咄逼人的目光,拱手沉声应答:“陛下明鉴,黄大人所言黔地之乱,臣已知悉详情。播州杨朝栋,确系前宣慰使杨铿之子,心怀故主,勾结部分旧族头人,趁臣父卸甲归养、交接军务之隙骤然发难。其势汹汹,围攻海龙屯,意在复辟!宣慰使杨晟(周必晟)临危受命,仓促应战,虽奋力拒守,然贼众凶顽,海龙屯外围数处寨堡已陷于敌手,战况胶着!”
他语速沉稳,将一场精心导演的“叛乱”说得如同真有其事,细节清晰,责任分明——是旧族复辟,是杨晟在浴血抵抗,周起杰已“卸甲”,周必贤本人被“召入京”,责任推得干干净净。
“至于思南田宣慰,” 周必贤声音里恰到好处地透出一丝无奈与痛心,“此乃臣家门不幸。臣妻田氏(田震)在毕节家中,因些许琐事与臣正妻刘氏(刘青)发生口角,言语激烈。田宣慰爱女心切,闻讯震怒,认定我周家薄待其女。臣父与臣多次遣使解释安抚,奈何田宣慰盛怒难平,一意孤行。此乃臣治家不严,致使私怨波及公事,臣难辞其咎!然田宣慰断绝驿路、封闭商道之举,确已动摇黔地安稳,臣恳请陛下,速遣重臣赴思南调解安抚,以免事态进一步恶化,酿成两司刀兵之祸!” 他将“叛乱”与“私怨”切割开来,将田宗鼎的“出兵”归咎于“爱女心切”的冲动,同时巧妙地将皮球踢回给朝廷——需要朝廷派人去“调解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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