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气息——铁锈的腥气，皮革的鞣酸味，汗水的酸馊，还有战马粪便的骚气。最浓烈的，是那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压抑着的、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战意！
山坳最高处，一块巨大的、被风霜侵蚀得棱角模糊的鹰嘴岩下，临时搭起了一座简陋的牛皮大帐。帐内，牛油大蜡的火苗笔直向上，偶尔爆出一两点灯花，将帐中几人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粗糙的帐幕上。
镇南侯周起杰端坐于一张临时搬来的粗糙木案后。他卸去了象征侯爵的华服，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、肘部甚至打了暗色补丁的深青色箭袖战袍，外罩一件半旧的锁子软甲。年过半百，鬓角已染上明显的霜色，但那双眼睛，在烛光下依旧锐利如鹰隼，沉静如深潭，不见丝毫波澜，仿佛外面那数万大军的肃杀之气，不过是拂过他案前的一缕微风。他面前的木案上，摊开着一幅用炭笔细致勾勒的播州东北山川地形舆图，上面布满了只有他自己才完全明了的符号和标记。
奢香坐在他右侧稍下的位置。这位辅国夫人同样卸去了繁复的银饰彝装，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，外面套着轻便的皮甲。岁月在她明丽英气的面容上留下了些许风霜的刻痕，却更添了几分历经磨砺后的沉稳与威严。她微微蹙着眉，目光落在舆图上一处用朱砂圈出的险峻隘口——野狼谷。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的鲨鱼皮刀鞘，那是水西最锋利的“解手刀”。
帐帘被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猛地掀开，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。周三牛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，他身上的铁甲沾满了夜露和草屑，脸上带着长途奔袭后的疲惫，但一双虎目却精光四射，声音洪亮而短促：“侯爷！夫人！各路人马，已按部署，全部就位！岩桑的乌撒兵卡死了谷口，雷猛的人堵住了出路！杨昇带着他的播州兵做先锋，已经摸到了‘一线天’下面！咱们的七星卫主力，就在谷口外三里，偃旗息鼓，随时能扑进去！各营都报，寅时造饭，卯时正刻动手，绝无问题！”
他的汇报如同点燃了引信。奢香猛地抬眼，眼中精光暴涨，那点忧色瞬间被凌厉的战意取代。周起杰的目光缓缓扫过舆图上的每一个标记，最终落在那代表着杨朝栋最后巢穴的、被朱砂重重圈住的点上。他伸出食指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，在那红点上轻轻一叩。
“嗯。”他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应和，如同闷雷滚过地底。
他站起身，没有激昂的动员，只是走到帐门边，掀开厚厚的帘子。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，吹得帐内烛火一阵猛烈摇曳。他望向外面那无边无际、在黑暗中沉默蛰伏的军阵，望向更远处被沉沉夜色吞噬、如同巨兽獠牙般耸立的播州群山。
天边，启明星的光芒，正一点点刺破厚重的墨蓝，挣扎着显现出来。寒夜将尽。
周起杰深深吸了一口这黎明前最凛冽也最清新的空气，那气息中混杂着泥土、草木和钢铁的味道。他放下帐帘，隔绝了寒风，也隔绝了那即将喷薄而出的血与火。他转过身，目光扫过帐中每一张或坚毅、或沉静、或跃跃欲试的脸，最后定格在木案上那份象征着最终命令的时辰签筹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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