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年轻的建文帝胸中翻腾。是喜?西南这根扎了许久的刺终于拔除,周家证明了他们的“忠”与“能”。是忧?燕逆在北,气焰熏天,五十万大军灰飞烟灭的阴影依旧笼罩心头。是疑?这胜利来得如此“恰好”,恰在他北线崩坏、亟需强援之际尘埃落定。
“好!好!镇南侯不负朕望!”朱允炆猛地站起身,声音刻意拔高,试图驱散殿内沉郁的气氛,更像是在说服自己。他将捷报重重拍在御案上,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周必贤。“周卿!”
周必贤一身绯色官袍,身姿挺拔如标枪,闻言立刻出列,单膝跪地:“臣在。”
“汝父扫清西南妖氛,厥功至伟!朕心甚慰!”朱允炆脸上挤出笑容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,“如今北疆危殆,燕逆猖獗。周卿,朕命你即刻归返黔中,总督三省军务,点选黔、滇、川三省精锐,克日北上勤王!解京师之危,立不世之功!朕在金陵,静候佳音!” 他把“勤王”二字咬得极重,目光灼灼地盯着周必贤,仿佛要将他看穿。
总督三省?勤王?这看似滔天的恩宠与信任背后,是建文朝廷行将就木前最后的疯狂榨取!是要抽干西南的骨血,去填北方的无底洞!周必贤仿佛已经看到三省之兵跋涉数千里,疲惫不堪地撞上燕军养精蓄锐的铁骑,如同飞蛾扑火。
他深深俯首,额头触及冰冷的金砖,声音沉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:“陛下天恩浩荡!臣父子世受国恩,敢不效死?臣即刻启程归黔,定当秣马厉兵,遴选精锐,星夜兼程,北上勤王!以报陛下信重之恩!”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,带着不容置疑的忠贞。
“好!朕信你周家忠义!”朱允炆似乎松了口气,脸上笑意真切了几分,“兵部即刻行文黔、滇、川三省都司,一应粮秣军械,务必全力支应镇南侯世子!不得有误!”
“臣遵旨!谢陛下隆恩!”周必贤再次叩首,额头离开金砖时,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已沁入骨髓。他起身,垂手肃立,眼观鼻,鼻观心,不再多言一字。殿内的熏香气息浓得发腻,混合着帝王那虚浮的喜悦和群臣压抑的惶恐,令人窒息。他知道,离开这座即将倾覆的宫殿的时刻,终于到了。
暮色沉沉,秦淮河畔的喧嚣被一扇厚重的榆木门隔开。陋巷深处,一间不起眼的桐油小铺早早打了烊。铺子后的小院柴房里,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,光线昏黄跳跃,将两个对坐的人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,放大了那份隐秘的紧张。
周必贤已换下官袍,一身深青布衣。坐在他对面的周安眼袋浮肿,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。
“世子,”周安的声音压得极低,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,“宫里宫外,人心散了。白沟河败得太惨,德州丢得太快,济南……铁铉大人纵是孙吴再世,怕也独木难支。”
周必贤静静听着,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划过,留下浅浅的印痕。油灯的火苗在他深潭般的眸子里跳动。
“陈洽陈大人,”周安凑近了些,气息带着凉意,“前日散朝后,绕道去了鸡鸣寺后山,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才回府。那地方偏僻,平日鬼影都没一个。” 陈洽,兵部侍郎,素以忠直敢言着称。
“尹昌隆尹大人府上,”周安继续道,声音更沉,“这几日闭门谢客,连门房都换了生面孔。但前夜三更,有辆青篷小车悄悄从角门进去,天不亮又走了。车帘捂得严实,赶车那人的口音……带点北平腔。” 尹昌隆,吏科给事中,清流中的清流。
周必贤的指尖在桌面上顿住。北平腔……燕地口音!
“还有,”周安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,“魏国公府(徐辉祖府邸)侧门那条巷子,连着三天,黄昏时都有个戴斗笠的汉子在那转悠,像是在等人。昨儿个小的让延哥儿(周延)扮作卖梨膏糖的靠过去,听得两句闲扯,那人开口带‘儿’话音,绝不是应天本地人,倒像是北边来的军汉!延哥儿刚想再凑近点听真着,府里就出来个管事模样的,把人给叫进去了。”
魏国公府!徐辉祖是徐达长子,徐皇后(朱棣正妃)的亲兄长!这身份何其敏感!周必贤的眼神骤然一缩。周延是他从黔地带出来的亲卫,机警忠诚,绝不会听错。燕王的触手,竟已如此肆无忌惮地伸到了勋戚重臣的门前!这意味着什么?是试探?是联络?还是……里应外合的前兆?
“盯死魏国公府那条线!”周必贤的声音冷硬如铁,打破了柴房的沉寂,“特别是那个北地口音的人,弄清楚他是谁,来做什么。尹昌隆那边……”他略一沉吟,眼中闪过精光,“此人素有清名,若只是闭门自保倒也罢了。你想办法,旁敲侧击,探探他的口风,看他……是否心向燕藩。” 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户部那个夏元吉夏主事,此人如何?”
周安立刻道:“夏主事?是个实心办事的!上回世子您为黔地抚恤粮饷的事在户部据理力争,他虽位卑,事后还曾悄悄追出来解释过朝廷的难处,言语间颇有些无奈和愧疚。这些日子,他常去文渊阁查旧档,人熬得眼都红了,像是在查什么要紧的东西。小的看他……像是憋着一股劲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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