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复称洪武三十五年”与“永乐元年”的字眼,如同重锤,狠狠敲在殿前每一个旧朝臣子的心上。这意味着,建文朝四年的存在,被彻底抹去,仿佛从未发生。朱棣的皇位,将直接承继自他的父亲,洪武皇帝朱元璋。一个崭新的、以“永乐”为号的纪元,在奉天殿前弥漫的血腥与硝烟气息中,悍然降临。
诏书的余音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回荡,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。
奉天门的巨大朱漆门柱投下浓重的阴影。在这片冰冷的阴影深处,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,几乎与深色的柱础融为一体。
宝庆公主朱秀宁死死地攥着腕上那枚冰凉坚硬的长命锁。纯金打造的锁片边缘,“洪武二十五年御赐”几个錾刻的小字,深深硌着她柔嫩的掌心,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痛楚。这痛楚却远不及她心中的恐惧与绝望。她小小的身体紧贴着冰冷的石柱,抑制不住地颤抖,牙齿深深陷入下唇。
诏书里那些冰冷的字句——“幼主蒙尘”、“奸佞伏诛”、“革除建文年号”——如同淬毒的冰锥,一根根狠狠扎进她的耳朵,刺穿她脆弱的心防。父皇朱元璋驾崩时那只枯槁冰凉的手;昨夜火光冲天、宫女太监们抱着包袱哭喊着如无头苍蝇般奔逃的混乱场景;远处隐隐传来的、不知是哀嚎还是兵刃交击的嘈杂声响……这些混乱恐怖的画面在她小小的脑海里疯狂交织、冲撞,几乎要将她撕裂。
她透过人群的缝隙,死死盯着丹陛之上那个身着玄黑衮服的身影。那是她的四哥,曾经在北平校场上威风凛凛、会笑着把她举高高的燕王叔父。可此刻,他坐在奉天殿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座上,周身散发着一种陌生而冰冷的威严,如同庙宇里俯瞰众生的神只塑像。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她,让她几乎窒息。那不是对兄长的敬畏,而是对一头刚刚撕碎了旧世界、踏着血泊登上王座的猛兽,本能的、深入骨髓的恐惧。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,大颗大颗地滚落,砸在脚下冰冷潮湿、泛着暗红水痕的金砖地上,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湿迹。
“陛下有旨,新授官员觐见谢恩——” 内侍尖细高亢的嗓音,如同锋利的锥子,刺破了诏书宣读后短暂的肃静。
伏拜的人群中,一个身影沉稳地出列。
户部侍郎夏元吉,身着崭新的绯色官袍,胸前的云雁补子随着他的步伐微微起伏。他面容清癯,神色恭谨,步伐不快不慢,带着一种久经历练的沉稳,沿着湿漉漉的丹陛御道,趋步上前。在距离御座约十步之遥处停下,整肃衣冠,一丝不苟地行三跪九叩大礼。
“臣,户部侍郎夏元吉,叩谢陛下天恩!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 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在空旷的殿前显得格外清朗。
朱棣的目光,如同实质般落在夏元吉低伏的脊背上。他记得这个人。建文二年,兵部尚书齐泰风头正盛,权倾朝野,力主削藩。满朝文武噤若寒蝉之际,时任户部主事的夏元吉,竟敢手持算盘账册,当庭弹劾齐泰虚报京营兵额、贪墨空饷!那份奏疏,言辞犀利如刀,算学精微,证据确凿,条理分明,硬是在建文帝面前撕开了齐泰精心编织的谎言一角!此事虽未能撼动齐泰根本,却也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,间接削弱了建文削藩的急先锋,为自己在北平起兵剪除了一些障碍。这份胆识与才干,还有那份对钱粮数字近乎苛刻的敏锐,让朱棣印象深刻。
“夏元吉,” 朱棣的声音从丹陛之上传来,不高,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威压,清晰地传入夏元吉耳中,“擢尔为户部侍郎,掌天下钱粮度支,非为虚职。”
夏元吉深深垂首,额头紧贴着冰冷微湿的金砖,屏息凝神。
“朕知你曾在建文朝,力劾奸佞齐泰虚额贪墨,条分缕析,切中要害。” 朱棣的语气听不出褒贬,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,“此等风骨与干才,朕甚嘉许。” 他微微停顿,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,仿佛要穿透夏元吉的官帽,看清他脑中所想,“然,此一时彼一时也。”
“户部,掌天下户口、田土、钱谷之政,国家命脉所系!新政方肇,百废待兴,北征残元需粮秣,南抚诸藩需赏赐,营建新都需金银,安抚流民需赈济……桩桩件件,皆系于尔手!” 朱棣的声音陡然转沉,带着金石般的冷硬与不容置疑的告诫,“朕要你持身以正,理财以清!开源节流,以实仓廪!若敢循私舞弊,贪墨中饱,或办事不力,贻误军国……莫怪朕,不念你昔日微功!”
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,重重砸在夏元吉的心上。“持身以正,理财以清”八字,既是期许,更是悬顶利剑!新帝的“信任”薄如蝉翼,户部侍郎的位置如同坐在沸腾的油锅之上,掌管着新朝最敏感的钱粮命脉,身处新旧交替、清算未尽的漩涡中心,稍有不慎,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!
“臣——” 夏元吉再次深深叩首,额头触及金砖的冰冷让他心神一凛,声音带着十二分的恭谨与沉肃,“夏元吉谨遵圣训!定当夙夜匪懈,鞠躬尽瘁!持身以正,束下以严!开源节流,厘清账目,充盈府库!必使国库钱粮,颗粒归公,丝缕入账!以报陛下知遇隆恩于万一!” 言辞恳切,姿态卑微,将内心的惊涛骇浪死死压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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