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乐八年的秋阳,褪去了酷暑的燥烈,温煦地透过户夏府书房敞开的雕花长窗,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投下斜长的格子光影。空气里浮动着新晾晒卷宗特有的、混合着陈墨与阳光的气息。夏原吉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,眉峰微蹙,目光沉凝,在一册墨迹犹新的《永乐三年两京十三省夏税实征总录》上逡巡。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,那是常年翻阅账册、拨弄算珠留下的印记,偶尔划过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数字。书房里极静,唯有他沉稳的呼吸与窗外偶尔掠过的雀鸟清鸣。
“爹爹!”
一声清脆稚嫩的呼唤打破了沉静。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像只轻灵的蝶,从侧间绣帘后翩然闪出。她穿着杏子黄折枝玉兰的杭绸褙子,下系月白挑线裙子,乌亮的发髻簪着两朵小小的珍珠花,跑动间,腰间一串七彩琉璃算珠摇曳生姿,碰撞出细碎悦耳的叮咚声。正是夏原吉的掌珠,夏雨柔。
她跑到书案旁,小手扒着高高的案沿,踮起脚尖,努力将手里捧着的紫檀木小算盘举高,小脸红扑扑的:“爹爹快看!娘亲新给我做的!酸枝木珠子,可顺溜啦!”声音满是献宝的雀跃。
夏原吉严肃的眉目瞬间柔和,如春冰初融。他放下卷册,接过算盘。算盘不过巴掌大,边框温润,梁柱纤细,深栗色算珠圆润饱满。他随手拨动,珠走盘稳。“嗯,精巧。”他赞许道,将算盘递还,目光落在女儿腰间的琉璃算珠上,“雨柔今日功课,可曾温习?”
夏雨柔用力点头,小手托起算盘,指尖灵动如飞,口中脆生生念道:“《九章》粟米章,‘今有粟一斗,欲为粝米,问得几何?’ 术曰:以粟求粝米,三之,五而一。得六升也!”算珠噼啪作响,节奏分明。演示完毕,她仰着小脸,眼神纯净自信。
夏原吉眼底笑意更深,带着为人父的骄傲与期许。他指了指案角一摞从值房带回来核算的州县赋税草册:“雨柔既熟粟米互换,今日便帮爹爹看看这个。”他抽出一本标着“湖广布政使司荆州府江陵县”的册子,翻开指着一行,“‘秋粮米折银,原额三千四百五十六石七斗,实征银两千七百六十五两四钱。’ 算算,此折银之数,按每石折银几何?可符朝廷定例?”
夏雨柔小脸绷紧,神情专注。她将小算盘放稳,费力拖过那本沉重的册子,仔细看了几遍数字。左手扶册,右手已飞快拨珠。深栗色算珠跳跃、碰撞、归位,噼啪声清脆有节,如奏无声乐章。她时而凝眉,时而快拨,小嘴无声默念。秋阳斜照她认真的小脸,长睫投下阴影,腰间的琉璃算珠折射出七彩光斑。
片刻,拨珠声停。夏雨柔抬头,声音清晰:“爹爹,算出来啦!每石米折银八钱整!朝廷定例八钱,正好相符!”小脸漾开甜笑。
夏原吉接过册子,心算无误,颔首赞许:“不错,心算手算皆准。”他顿了顿,指着册子另一处,“再看这‘丝绢折色银一百八十二两’,江陵县无蚕桑之利,此丝绢折银,是何名目?又作何解?”
夏雨柔“啊”了一声,小眉头蹙起,困惑取代得意:“折色……雨柔不明白。爹爹,为什么没有丝绢却要交丝绢的银子?”她小手无意识拨弄腰间冰凉的琉璃珠,眼眸充满懵懂。
夏原吉拉过圆凳让女儿坐下,温言解释:“折色,乃将应纳实物,如丝绢、粮食,按官定价钱折银缴纳。本为便民,免运送之苦,官府亦便收纳。”他声音平缓,目光深远,“然,若地方官不恤民情,定价不公,或巧立名目,强征非本地所产之折色银,便成苛政,徒增民负。此江陵丝绢折色银,存疑,需核其依据定价是否合理。”
夏雨柔似懂非懂点头,小手托腮,努力消化。琉璃算珠映着窗格光,在她裙裾投下碎影。户部值房内,算珠声歇,唯余父女关于帝国赋税最基础深邃的一课,在秋阳里沉淀。
与此同时,重重宫阙深处,西六宫永寿宫庭院内,金桂开得正盛,甜香浓郁。六岁的玉宁公主朱玉宁,一身鹅黄缠枝莲纹妆花缎宫装,坐于铺锦石凳上。小脸粉雕玉琢,眉眼英气,较之几年前登基大典上懵懂冲撞的小女孩,多了几分宫廷规训出的沉静,唯清澈大眼偶尔流露出一丝灵动与不耐。
青衣小宫女半跪于前,手捧紫檀托盘,上码数十枚光滑象牙围棋子。朱玉宁伸出嫩葱似的手指,慢悠悠一枚枚拈起,轻轻放入羊脂白玉棋罐。叮、叮、叮……落子声清脆单调。
“公主,”身后传来温和女声,教导棋艺的尚宫陈氏捧棋谱恭立,“该学‘镇神头’定式了。此式变化精微,攻守兼备,需静心揣摩。”
朱玉宁拈棋的手指微顿,长睫垂下。她未应声,只将指尖棋子对着阳光看了看,温润光泽流转。她翻开棋谱,指尖描摹“镇神头”图谱,思绪如无落点的棋子,在无形棋盘轻跳。
陈尚宫轻声讲解定式精要。朱玉宁听着,偶点头,目光在谱,心思却如庭中被风吹落的桂花,轻轻飘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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