蕊初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顶沉重无比的九翚四凤冠,声音带着一丝讨好的颤抖:“殿下,您试试看?这凤冠是尚服局几十位巧匠赶制了月余,上面的东珠、红宝,都是万里挑一的珍品……”
“拿走。”宝庆的声音很轻,却像冰凌碎裂般干脆。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中衣,坐在梳妆台前,看着菱花镜中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。镜中人眉眼依稀还有几分幼时的清丽轮廓,只是那双眸子,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,映不出任何光彩,只有深不见底的绝望。金川门那个血色弥漫的夜晚,四哥(朱棣)踏着血泊走来的身影,宫人濒死的惨叫,浓烈的血腥气……这些年来如同跗骨之蛆,夜夜入梦。如今,她这个旧朝的“遗物”,终于要被彻底清理了,像一件多余的摆设,被打包送往那瘴疠横生的西南边陲,塞进一个陌生男人的府邸,成为一个名为“主母”、实为囚徒与眼线的工具。
“殿下……”蕊初捧着凤冠,进退维谷,眼圈泛红。
“我说,拿走。”宝庆重复了一遍,声音依旧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。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象征尊荣的凤冠。这满殿的奢华,于她不过是镶金嵌玉的囚牢。远嫁黔中?那里等待她的,不过是另一座更大、更冰冷的囚笼罢了。她缓缓抬起手,腕间一只温润的羊脂白玉镯滑落至腕骨——这是母妃(张美人)留给她的唯一念想,也是这冰冷世间唯一的慰藉。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身下锦褥光滑的缎面,留下浅浅的印痕,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。新婚之夜……那个陌生的、手握重兵的禄国公……未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她。
永乐七年正月,送嫁的队伍绵延数十里,如同一条僵死的巨蟒,缓缓蠕动在初春料峭的寒风里,离开了金陵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。翟车七香,华盖如云,护卫森严。宝庆公主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,身着繁复沉重的翟衣,头戴九翚四凤冠,端坐于宽大的凤辇之中。珠帘垂落,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送行礼乐和百姓的窥探,也隔绝了她与这座囚禁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的皇城。车驾启动,驶过巍峨的宫门,她没有回头。阳光透过珠帘缝隙,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,长长的睫毛垂下,遮住了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眸。离宫,对她而言,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继续凋零。
禄国公府早已如临大敌般运转起来。圣旨下达那一刻,整个毕节卫城便笼罩在一种无声的紧张之中。
“承恩堂”的营建是头等大事。位置选在国公府东侧,原是一处宽敞的演武场。刘瑜亲自坐镇督办,图纸由工部官员带来,规制比照郡王府邸,极尽奢华。但刘瑜只冷眼扫过,便将图纸丢给周水生(擅长营造)与鲁震山(黔北名匠)。“规制不能差,用料用工,你们亲自把关。一砖一瓦,都要清清楚楚!”她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。奢香则协理一应器物采买,从紫檀家具到官窑瓷器,从蜀锦苏绣到金银器皿,流水般运入新辟的库房。每一件入库,都有专人登记造册,由陈墨(府务总管)与果基(青阳宗弟子,擅账目)双重核对。奢香看着那些精美却冰冷的物件,嘴角噙着一丝冷笑:“面子,给他朱棣做足!里子,攥在咱们自己手里!”
府内人事更是暗流涌动。陈墨亲自挑选了一批身家清白、三代皆在周家为仆的“家生子”,充入承恩堂侍奉。这些人,父母兄弟皆在周家产业中效力,忠诚度远非外来宫人可比。杨朝栋(原播州少主,现府中大总管)则被严令:“公主带来的人,无论宫女、内侍还是护卫,一律安排在承恩堂外围职司!府库、账房、厨房、马厩、各处门禁,尤其是小龙塘方向的联系,绝不许他们沾手半分!若有窥探,立刻报我!”一张无形的网,在看似恭顺的准备中悄然织就。
对外,周必贤的动作更为强硬。一份思南、水西、播州土司子弟入国子监“进学”的名单迅速拟定,由田宗鼎、奢香(以水西宣慰使名义)、杨晟(播州宣慰使名义)联名上奏。名单上皆是各土司中亲近周家、或需暂时调离核心的年轻子弟。此乃明谋,既是向朝廷示好,表达“质子”诚意,更是借机将核心子弟保护在周家可控的京城范围内(由周安、周延监控),并安插眼线。同时,三省卫所的操练陡然加剧,鼓角之声日夜不息。军械库被反复清点,粮秣储备大幅增加。丁玉坐镇贵阳,岩桑巡视乌撒,雷猛督察禄水,李春喜扼守龙场驿,一道道军令如同无形的壁垒,将黔地围得铁桶一般。周必贤给各卫指挥使的密令只有一句:“安南之战在即,三省乃大军根本之地,务必稳如磐石!凡有异动,无论来自境内境外,先斩后奏!”
二月,料峭春寒未退,黔西北山野间已有零星的野花在寒风中瑟缩着绽放。毕节卫城迎来了那支规模浩大、象征着无上“恩宠”的送嫁队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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