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的蝉鸣带着哀音,撕扯着青阳书院旁清幽小院的宁静。素幡低垂,烛泪长流。刘伯温的两位遗孀——富氏与陈氏,这对相扶相持、历经洪武、建文、永乐三朝更迭的风雨老姐妹,竟在两日内相继驾鹤西去,追随青田先生而去。灵堂肃穆,弥漫着香烛与哀伤的气息。刘琏、刘璟兄弟一身重孝,跪于灵前,背脊深深佝偻下去,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,哀毁逾恒。王氏、吴氏领着孩子们默默垂泪,压抑的啜泣声更添凄凉。
刘琏长女刘尚德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,一身素缟如雪,跪在父亲刘琏身后。她面容沉静似水,眼中含悲,却无半分慌乱,有条不紊地协助母亲王氏料理着纷繁复杂的丧仪琐事。她执笔誊写奠单,字迹清秀工整,引经据典,措辞哀而不伤,令主持丧礼的老儒生也暗自点头。刘尚文身形虽显单薄,却以长孙身份,稳稳捧着祖母富氏的灵位,神情肃穆坚毅,站得如同崖边青松。次子刘守拙少年天性跳脱好动,跪了不多时便觉膝头发麻,忍不住微微扭动身子,目光不时瞟向院角倚着的练功长枪。跪在他身侧的刘尚文察觉,一个严厉又带着安抚的眼神递过去,刘守拙才勉强定住。刘明慧、刘明秀姐妹穿着一样的孝服,依偎在母亲吴氏身边,眼睛哭得红肿如桃,像两朵被骤雨打湿的娇花,伶俐的口齿此刻只剩无声的哽咽。
永乐八年春,料峭的寒风裹挟着湿冷的雨气,思南宣慰使田宗鼎溘然长逝。消息传来时,田震正半倚在田震阁的暖榻上,怀中抱着刚满百日、咿呀学语的次子廷瑞,手中拿着一个精巧的拨浪鼓逗弄着他。婴儿咯咯的笑声清脆悦耳。“啪嗒!” 拨浪鼓猝然从她手中滑落,掉在厚厚的地毯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“备马!即刻回思南!”
廷瑞被母亲突变的神色和厉喝吓到,小嘴一瘪,哇哇大哭起来。田震猛地俯身,将幼子紧紧、紧紧地搂在怀里,仿佛要将他揉入骨血,在他柔软的发顶印下重重一吻,随即决然地将哭闹挣扎的孩子塞给惊慌失措的乳母,声音嘶哑:“看好瑞哥儿!寸步不离!” 她甚至来不及换下产后休养常穿的软缎寝衣,只一把抓过挂在屏风上的墨色貂绒大氅,胡乱裹在身上,赤着脚便向外疾冲。在府门口,她撞上了闻讯匆匆赶来的奢香夫人和刘瑜。
“田震!”奢香夫人一步抢上,“思南此刻就是龙潭虎穴!各洞头人哪个不是豺狼性子?你孤身带着这点元气回去,是往虎口里填食!让蒙彩云带一队白旗军最精锐的刀手随你同去!她是我一手磨出来的刀,思南的一草一木、那些洞主头人肚里的九曲回肠,没有比她更清楚的!有她在你身侧,方能镇住魑魅魍魉!”
蒙彩云,一位年约二十、面容如刀削斧凿般英气、身姿矫健如蓄势雌豹的女将,早已牵着两匹神骏的战马肃立在凄风冷雨中。她是奢香让青阳宗和青阳书院协同培养的水西骨干,闻言抱拳道:“夫人放心!彩云在,定护得田夫人周全!思南的天,乱不了!” 冰冷的雨水打在她刚毅的脸上,眼神却炽热如火。
田震重重点头,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破釜沉舟的狠劲:“谢阿娘!” 在蒙彩云的搀扶下翻身上马,狠狠一夹马腹,鞭子在空中炸响:“走!” 骏马长嘶,奋蹄扬鬃,墨色的大氅在她身后如一面不屈的战旗般猎猎飞扬,蒙彩云率领一队剽悍如狼的彝兵紧随其后,马蹄踏碎泥泞,一行人如离弦的黑色箭矢,冲破雨幕,射向暗流汹涌的思南!
思南宣慰司的灵堂,庄严肃穆得令人窒息。巨大的楠木棺椁停在正中,浓烈的香烛气息也掩盖不住那沉重的死亡阴影。各洞寨头人送来的祭幡层层叠叠,色彩浓烈却透着压抑。田震一身重孝,跪在灵前,她刚刚接过了那方象征着思南至高权柄、冰冷沉重的宣慰使铜印。此刻,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,聚焦在她身上——有审视掂量,有疑虑重重,有毫不掩饰的轻蔑,更有毒蛇般蠢蠢欲动的贪婪。
“田宣慰不幸仙去,我等万分悲痛。”一个留着山羊胡、眼神闪烁的老头率先开口,他是田家远房族叔田宗才,“只是…国不可一日无君,寨不可一日无主。这宣慰使的铜印,还有今年的‘份例’(赋税),不知…新宣慰使何时能定下来?也好让我等安心,按时缴纳啊?” 话语看似关心,实则句句逼宫,直指权力核心和钱粮命脉。
“是啊是啊!”立刻有人附和,“还有那通往滇南盐场的驿道,听说被大雨冲垮了好几段,这修路的钱粮徭役,也得有个章程不是?”
“还有水西那边,上月扣了我们几船朱砂,说是成色不足,这账怎么算?”
七嘴八舌,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来,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,缠绕向主位上那个脸色苍白、身形单薄的年轻女子。空气里的压力陡增,几乎令人窒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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