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外曾祖父…我…我看不清…” 廷玉的神魂发出痛苦而虚弱的呻吟。
“痴儿,” 刘伯温的虚影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,那叹息中蕴含着无尽的怜惜与一丝无奈,“非是教你立时便能看清全局。是教你…如何去‘看’。静心凝神,观其因而非惑于果,察其兆而非惧于形,辨其主次轻重,度其缓急利害。人心之私欲,如积薪;时势之逼迫,如烈风。积薪遇风,其势必炽,可成燎原之火,然风向骤变,火亦能反噬,焚尽积薪。推衍之道,首在静心明性,其次在于把握这‘薪’与‘风’的瞬息之变,于混沌中窥见那一丝脉络。” 他的声音渐渐缥缈,身影也在璀璨星辉中缓缓淡去,“…前路漫漫…慎之…再慎之…”
廷玉猛地睁开双眼,冷汗已彻底浸透里衣,冰凉地贴在身上。窗外,月光依旧清冷无声。他坐起身,大口喘息,梦中那庞大、复杂、精密而又残酷的“势网”依旧在脑中疯狂盘旋、撞击,不肯散去。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,在冰冷沉寂的空气中颤抖地虚划,试图勾勒、理清那些纠缠不休、变幻莫测的光影与因果线。推衍…究竟该如何推衍?
自那夜起,青岩的宁静也再无法彻底安抚廷玉的神思。白日里,他依旧恪守弟子本分,跟随程济先生读书论道。程济深入讲解《管子·轻重》诸篇,剖析如何以“权衡轻重”之术调控物价、平准万物、富国强兵。廷玉端坐倾听,目光却时常穿透手中书卷,落在窗外被秋风玩弄于股掌的竹影之上,仿佛那竹叶的每一次无可奈何的摇曳、每一次被迫的俯仰,都暗合着梦中那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“势”之轨迹。程济考校他《盐铁论》中桑弘羊与贤良文学争论的焦点,廷玉的回答虽依旧能引经据典,条理清晰,但眼神最深处却是一片剧烈翻腾后的混沌与思索——他此刻想的,是朝廷加征于东南的一分盐税,如何通过层层商贾转嫁,最终变成西南苗寨妇人为病重孩儿抓药时,手中那枚不得不减去的铜钱?而这枚铜钱的无声消失,又如何与北疆军饷的短绌、北平新宫阙那根亟待架设的巨木产生关联?
他常在课业间隙独坐院中石凳,指尖蘸着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,在冰凉的青石桌面上无意识地勾画着种种谁也看不懂的符号、线条与节点。有时对着山谷间聚散无常、升腾卷舒的薄雾,一望便是许久,眉头紧锁,浑然不觉时光流逝。用饭时,筷子常常停在半空,眼神涣散放空,连墨璃低声的提醒也充耳不闻。他的脸色日渐苍白,眼下浮起淡淡的青影。墨璃忧心忡忡,只得将安神汤煎得越发浓酽,却收效甚微。
“廷玉,这汤…你趁热喝些吧。”姑姑必畅将温热的药碗轻轻放在石桌上,看着廷玉失神苍白的侧脸,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忧虑。
廷玉恍然回神,目光有些涣散地落在黑褐色的药汤上,汤面微微晃动,映出他自己模糊而疲惫的倒影。他端起碗,指尖冰凉。“有劳了。”声音带着一丝梦魇初醒后的飘忽与沙哑。他仰头,将苦涩的汤汁一饮而尽,那紧锁的眉头却如同被最坚韧的无形丝线死死缠绕,未曾舒展分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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