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父亲。”廷玉快步上前,恭敬行礼。
周必贤微微颔算,目光掠过儿子被寒风吹得发红的耳廓和略显清减的面庞,声音平稳:“回来便好。一路辛苦。你母亲早已备下驱寒的姜汤,先去拜见了。”
“是。”廷玉应道。
穿过重重仪门,府中的年节气氛愈发浓烈。庖厨方向蒸汽腾腾,传来糯米饭和蒸腊肉的浓郁香气;仆妇们捧着崭新的红绸彩缎穿梭于廊庑之间;远处的校场隐约传来少年们习武操练的呼喝之声——那是叔父周必诚正在督促子侄辈们练习拳脚,不敢因年节松懈。廷玉一路行去,不断有族亲、管事含笑问候,他一一从容应答,气质沉静,已渐具世子风范。
直至踏入母亲刘青所居的东院,暖意与馨香扑面而来。“我儿可是回来了!瞧着像是瘦了些。”刘青放下手中的账册,起身拉着儿子的手,细细端详,眼圈微微泛红。
田震闻言笑道:“姐姐莫要心疼,廷玉这是抽条长个子呢,男孩家这个年纪都这样。”说着,她推过手边一碟洁白酥香的云片糕,“快尝尝,你念瑜姑姑新试的方子,甜而不腻。”
廷玉笑着拈起一片放入口中,尚未及评价,窗外已响起周三牛那粗犷响亮的大嗓门,几乎震得窗棂作响:“廷玉!廷玉!快出来写春联!杨总管(杨朝栋)今年不再府里过年,你爹发话了,今年府里和书院的上下门楹,全归你执笔!这可是大事,莫要耽搁!”
廷玉闻言,不由露出一丝苦笑,向母亲和姨娘告罪一声,便起身而出。墨璃早已在外间备好硕大的宣纸、浓墨与朱砂。庭院中,长案排开,族中不少弟妹和年轻仆从都围拢过来,好奇又期待地看着这位已是解元郎的世子。
廷玉凝神静气,提笔蘸饱了朱砂,腕底发力,龙蛇游走。“日月两轮天地眼,诗书万卷圣贤心。”——这是预备写给青阳书院的大门楹联。
笔下愈写愈疾,从府门、仪门、堂屋,到粮仓、马厩、井台,一副副对联流出,朱砂淋漓,映得青石地砖都染上喜气。妹妹周廷珂踮着脚指着其中一副“虎啸龙吟光世界”天真地问:“大哥,这副是贴斑奴和镇岳它们窝棚的吗?”童言稚语引得满院哄笑。廷玉亦笑,放下笔,一把将小妹扛上肩头:“贴你房门上可好?保佑我们廷珂日后也威风凛凛。”
除夕夜,毕节卫城内彝歌苗舞与汉家的爆竹声交织在一起,喧闹非凡。周家的年宴的流水席从堂内一直摆到两侧廊庑之下,席间不断有族中长辈、弟妹前来敬酒问候,廷玉被缠着讲述成都风物与乡试见闻,应对得体,目光却不时飘向北方深邃的夜空——此刻的金陵城,应是另一番灯火璀璨、暗流涌动的光景罢。
子时更响,众人簇拥着来到院中空旷处,点燃早已备好的巨大松柴垛。烈焰腾空而起,照亮了每一张洋溢着喜悦与期盼的脸庞。火星噼啪作响,四溅飞射,如同逆流的星雨划破沉沉的夜幕。就在这一片炽热与喧腾中,周廷玉忽觉颈间那枚贴身佩戴的螭吻星盘玉佩微微一颤,一股难以言喻的玄妙感应流过心头。他下意识地仰头望去,只见几粒飞溅的火星在空中竟似凝固了一瞬,那奔流的火焰、欢呼的人群、乃至呼啸的寒风,都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轻轻拨动了一下节奏。
“时间…”他喃喃自语,瞳孔中倒映着跳跃的火光。万物众生皆在时间长河中奔流不息,而方才那一刹那,他仿佛窥见了河面下的暗礁,触碰到了一种亘古存在的法则脉络。
这脉络非仅昼夜交替的表象,实是七星枢盘运转的玄机。自襁褓中星枢传承始,太史籀的蝌蚪文、诸葛武侯的八阵图、曾外祖父刘伯温的谶纬之术,皆在他意识深处刻下时间的密码。松柴烈焰与凝固火星,恰如枢盘两极——前者是,为成都解元的今朝荣光;后者是,藏小龙塘授印时的千年宿命。他顿悟:所谓法则,是程济师父时来天地皆同力的哲思,是叶铮先生运去英雄不自由的喟叹,更是个体在宿命长河中,以每一次抉择为星标,于刹那与永恒间寻找的平衡支点。
“大哥快看!那颗烟花像不像老虎头!”身旁的廷璋兴奋地惊呼着,指向夜空中骤然爆开的一团绚丽烟花。声响将廷玉从那玄而又玄的感悟中惊醒,再凝神时,那奇异的感应已如潮水般退去,无踪无迹,唯有玉佩依旧温润地贴在胸口。
永乐十六年,正月初四,辰时。毕节城北门外,寒风卷着残雪,掠过枯黄的草尖。三百名精锐亲军已甲胄鲜明,肃然列队等候。车马俱已备妥,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周必贤将儿子唤至一旁,远离众人,声音压得极低,仅容两人听闻:“近日得京师密报,北平新宫筹建,工部催物料急如星火。陛下已有密旨抵达,为父总督西南木石输运之事。你此去京师,夏元吉夏尚书处,或会对此有所交代询问,你需心中有数。”
另一边,刘青正红着眼眶,一遍遍叮嘱岩峰与墨璃务必仔细照料世子起居饮食。田震则细心地再次检查车辕马匹是否牢固。宝庆公主朱秀英也走上前来,递给廷玉一个小巧的紫檀木匣:“顺道带给玉宁那丫头,就说本宫甚是想念她前年编的那款如意结,盼她得空再编几个来玩玩。”语气轻松,却也是将联系皇室的一条细微线头交给了廷玉。
天气寒冷,廷玉没去老宅向刘瑜和奢香两位祖母高标,时辰已到便翻身上马,最后回望了一眼巍峨的毕节城郭与城门前送行的亲人,目光坚毅,一勒缰绳:“出发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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