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过三巡,气氛渐热。丝竹声稍歇,便有人开始借酒意试探风向。一名湖广籍的二甲进士柳文焕,面色已然酡红,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主桌附近,故意提高了嗓门,对着身旁几个同样是江南出身的士子道:“诸位同年,可知黔地风光?听闻那里是‘天无三日晴,地无三里平,人无三分银’啊!哈哈!”笑声颇为刺耳,带着毫不掩饰的地域优越与轻蔑。
他身边的几个士子,如赵珩、严震等人,也纷纷附和,发出哄笑,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瞟向檐下独坐的周廷玉。
“柳兄此言差矣,”一个吴地口音的士子故作斯文地接口,“穷山恶水,或出刁民,焉能养出锦绣文章?此番抡才大典,倒是奇哉怪也!”语带讥讽,矛头直指周廷玉的状元之位来得可疑。
露台上的喧哗声顿时一静。许多目光投向周廷玉,廷玉端坐席上,手中把玩着那只御赐银爵,目光平静地看着杯中清冽的酒液,仿佛全然未听见那些刺耳之言。他身侧的榜眼吴观玄微微皱眉,欲言又止。探花王骥则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,端坐不动。
柳文焕见周廷玉不接招,以为他怯懦,气焰更盛,借着酒意竟径直走到周廷玉案前,将酒杯往案上重重一顿,朗声道:“状元郎!久闻禄国公世子文武双全,在下不才,偶得半联,苦思不得下句,还请状元郎不吝赐教,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!”他环视四周,大声道:“我这上联是——‘山僻人稀,猴子笑看冠盖’!哈哈,诸位说,这猴子可曾见过我等这般冠盖云集?”
此联恶毒至极,不仅直斥黔地偏僻荒蛮,更将满堂进士乃至朝廷命官都比作了被猴子围观的戏子。露台上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嗤笑声,赵珩、严震等人更是抚掌叫好。
就在这时,靠近月洞门的一处回廊阴影里,两个身着普通士子青衫的“少年”正悄然观望。前面一位身量略高,面容俊秀得过分,皮肤白皙,正是放心不下偷偷溜出宫、女扮男装的玉宁公主朱玉宁。她身旁扮作书童的,自然是心腹侍女。朱玉宁的目光自周廷玉出现那一刻起,就几乎没离开过他。此刻见柳文焕等人公然发难,她秀眉紧蹙,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袖口,目光紧紧锁住周廷玉,既担忧他受辱,又隐隐期待着他将如何应对。
众目睽睽之下,周廷玉缓缓放下银爵。他抬眼,看向一脸挑衅得意的柳文焕,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深潭,不起微澜。
“柳兄此联,倒也写实。”周廷玉开口,“猴子居于山林,见人冠盖,自然新奇。恰如井蛙坐于井底,观天如盖,便以为苍穹仅此方圆。”他微微一顿,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,目光扫过柳文焕和他身后哄笑的几人,“我黔地虽僻,然有禄水奔雷,乌蒙磅礴,其势足以荡涤心胸。不似某些方寸之地,徒生些聒噪的蛙鸣,徒惹人厌烦罢了。”
一席话,不疾不徐,却字字如针。轻巧地将柳文焕的“猴子”之喻,反扣为“井蛙”之讽,更以黔地山河的雄浑,反衬出对方的狭隘与聒噪。然后从容地对侍立在旁的光禄寺吏员道:“取纸笔来。”
纸墨顷刻奉上。周廷玉提笔,饱蘸浓墨,略一沉吟,便在那素白笺纸上挥毫而下,笔走龙蛇,力透纸背:
“地灵人杰,蛟龙岂困池渊!”
下联一出,满座皆惊!以“地灵人杰”对“山僻人稀”,堂堂正正;以“蛟龙”对“猴子”,云泥之别!“岂困池渊”四字,更是傲骨铮铮,尽显睥睨之气!不仅将对联的意境瞬间拔高到霄壤,更巧妙地暗讽柳文焕之流不过是池渊之蛙,安识蛟龙之变!
“好!对得好!”
“字字珠玑,气势如虹!”
短暂的静默后,席间爆发出由衷的赞叹与喝彩声。先前那些哄笑和看戏的目光,此刻全化作了惊叹与钦佩。连堂内上首的吕震、杨荣等人也忍不住微微颔首。夏元吉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,端起酒杯,无声地呷了一口。
柳文焕呆立当场,面如死灰,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,在满堂喝彩与鄙夷的目光中被同伴狼狈地拉回座位,恨不得寻条地缝钻进去。
朱玉宁藏在回廊阴影里,紧绞的手指早已松开。她望着场中那个执笔而立、青衫磊落的少年身影,晨光透过月洞门的花格,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衬得他侧脸轮廓清俊如刻。方才他提笔挥毫时那份沉稳自信,言谈间那份不卑不亢的锐气,如同烙印般刻入她心底。心口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陌生的、剧烈的悸动,咚咚咚,擂鼓一般,瞬间盖过了满园喧嚣的丝竹声。她慌忙抬手按住心口,指尖冰凉,脸颊却不受控制地飞起两朵红云。
赵珩、严震等人见柳文焕惨败,心有不甘。严震仗着几分酒意,又站了起来,朝着周廷玉拱手,皮笑肉不笑地道:“状元郎文采斐然,在下佩服!素闻禄国公镇守西南,威震边陲。状元郎家学渊源,想必对边塞军旅亦深有心得?值此盛会,何不赋诗一首,让我等江南学子也领略一番边塞雄风,如何?”这话看似捧场,实则包藏祸心。若周廷玉作不出或作得不好,便是徒有虚名;若作得好,坐实了禄国公府在边陲威权过重,更易招忌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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