准备一下,三日后,我亲自去济南府。唐赛儿忽然道,语气斩钉截铁,青阳济世堂的总号,是时候立起来了。有些沉寂多年的旧账,也到了该去算一算、摸一摸底细的时候了。
刘渊然与王虎对视一眼,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凝重与决然。他们知道,一旦踏入济南府,便是真正步入了龙潭虎穴,前途莫测,吉凶难料。
济南府城,比唐赛儿脑海中那些模糊而破碎的童年记忆更显破败苍老。城墙垛口多有残损,像是被巨兽啃噬过一般;护城河水早已不再清澈,漂浮着污冰和杂物,在凛冽空气中散发着窒闷的秽气。城内主要街巷尚勉强维持着表面的整齐,但往来行人多是面黄肌瘦,眼神空洞,步履匆匆,仿佛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。唯有那些高悬着赵王府布政使司属官匾额的深宅大院门前,车马依旧络绎不绝,门庭若市,透着与这满城衰败格格不入的虚浮煊赫,扎眼得很。
青阳济世堂的匾额,在城南一条不算繁华的街道上悄然挂起。门面不大,白墙青瓦,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,在这灰暗的街区里,像是一小块精心擦亮的玉石。前堂问诊施药,价格极廉,甚至对那些贫苦之人分文不取;后院则存放药材物资,兼作机密议事之所。开业不过数日,门前便排起长队,尽是扶老携幼、衣衫褴褛的贫苦百姓与眼神茫然的流民。
唐赛儿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裙,铅华不施,墨玉般的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松松绾住,亲自在前堂帮忙。她动作轻柔却异常利落,言语温和而笃定,自带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。更玄妙的是,她指尖偶尔触及重症病患的腕脉,一丝极细微、极温润的、源自《璇玑谱》的温和气息便会悄然渡入,总能令被病痛折磨的人感到一股难得的暖流与舒缓,虽不能立刻痊愈,却如久旱甘霖,带来生的希望。渐渐的,女菩萨活神仙佛母的充满感激的低声称呼,在人群中如涟漪般扩散开来,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。刘渊然则在一旁,时而用深入浅出的道理讲解养生之法,时而将一些简单的导引动作巧妙融入祈福仪式之中,庄重而不失亲切,潜移默化地巩固着这种信仰。
王虎亦未远离,他扮作打理杂事的哑巴伙计,一身粗布短打,沉默地搬运药材、维持秩序,一双锐眼却时刻不离唐赛儿左右,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。济世堂后院另有两条不起眼的暗道,通向邻近的民宅,一有风吹草动,足以确保唐赛儿能迅速转移。这一切布置,皆在无声中进行,与这互助善社慈悲为怀的表象融为一体,构成了隐秘的安全网。
这日午后,冬日惨淡的阳光勉强穿透云层,人潮稍歇。午后的日头偏西,济世堂前的长队终于短了些,最后一个领药的老汉千恩万谢地走后,唐赛儿才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肩膀。唐赛儿低下头正准备整理一下药柜,她刚要弯腰将散落的甘草归拢,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。她抬眼望去,只见一位四十余岁的妇人站在不远处,衣着整洁却面色憔悴,眼神复杂地望着她,那目光中有探究,有犹豫,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哀伤。那妇人并不在求药的队伍中,已是连续第三日出现在济世堂附近徘徊了。“姑娘……” 妇人先往左右瞥了眼,见刘渊然正带着弟子在后院晒药,才凑近半步,声音压得几乎贴耳,“老婆子姓韩,是城南住的。这几日看您施药救人,心善,又…… 又瞧着您这眉眼,像极了昔年济南府唐通判家的一位夫人。”
唐赛儿捏着甘草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—— 那根晒干的甘草枝桠从指缝滑下去,落在青石地面上,发出一声轻响。她弯腰去捡,垂落的发丝遮住了眼底的寒芒,再抬起身时,笑容已淡了些,只递过一杯温水:“韩阿姑,我姓赛,从江南来,从未踏足过济南府的官宦人家。许是这乱世里,相似的人多吧。”
韩阿姑却没接水杯,反而往前凑了凑,声音更急:“不是相似!是一模一样!”那妇人目光反而愈发锐利,像是要在唐赛儿脸上找出什么印记似的,声音压得更低,几乎成了气音:“姑娘莫怪。只是……只是您这眉眼气度,尤其是蹙眉沉思时的神韵,像极了!简直是像极了当年唐府那位……那位妙清夫人!”
妙清!苏妙清!母亲的名字!
如同心底最深的伤疤被骤然揭开,唐赛儿稳住心神,将一包刚刚配好的安神定魄的药包推过去,声音放得更缓、更柔:“阿姑说的妙清夫人是?我初来乍到,人地生疏,倒未曾听闻过这位夫人。看您面色焦虑,心神不宁,这包安神药您先拿着,用温水送服,或能缓解一二。”
妇人接过药包,并未道谢,眼圈却反而微微红了,似是陷入了某种久远而痛楚的回忆之中。然后低声问道:姑娘…请恕老身唐突…您,您可知道燕赵之地槐花落,玉蝉鸣秋霜华浓这句话?
唐赛儿心中猛地一震!这是当年的无为教约定的最机密的暗语之一,只有堂主以上的人才知晓!阿姑何处听来此句?唐赛儿声音平稳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。
那妇人眼圈瞬间红了,声音哽咽:是…是妙清夫人…是她当年教给老身的。她说,若有朝一日见到能懂此句者,便是…便是自己人… 妇人说着,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唐赛儿的眉眼,颤声道:像…真的太像了…尤其是这眉梢眼角的神韵…姑娘,您…您是不是姓唐?
唐赛儿的心跳骤然加速,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。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,对身旁一位弟子低语几句,那弟子便引着妇人向后院僻静的厢房走去。唐赛儿对王虎使了个眼色,王虎会意,悄然封锁了通往厢房的走廊。
厢房内,烛火摇曳。妇人再也抑制不住,噗通一声跪倒在地,泪如雨下:小姐!老身韩红英,曾是妙清夫人的贴身侍女!苍天有眼,总算让老身等到您了!
唐赛儿连忙扶起她,指尖触及妇人粗糙的手掌,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。韩阿姑,快请起。你…你如何认得我?又为何此时才来相认?
韩红英用袖子抹着眼泪,泣不成声:老奴不敢认错…小姐您的容貌,与夫人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…尤其是您蹙眉沉思的样子,还有您调配药材时的手指动作…老奴在窗外偷偷看了三日,越看越确定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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