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月的薄冰在晨光下泛着粼粼波光，三山街的青石板路上早已车马喧阗。安平商社总号门前，驮着黔地木材的骡队排出半里地去，车辕碾过路面的辘辘声与伙计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。
堂内，夏雨柔端坐在紫檀大案前，十六扇楠木隔扇门悉数洞开，晨光透过雕花窗棂，在她藕荷色的缎袄上投下斑驳光影。案几上铺满了从北平快马送来的图纸清单，各地分号的账册堆叠如山。她执起朱笔，在清单上快速勾画，不时抬头对侍立的管事们发令，声音清越如碎玉落盘：即刻传书沐春夫人，着沐家马帮所有运力优先保障黔地木材北运。走沅水-长江-运河线，沿途二十二处关卡都要打点妥当，务必确保畅通无阻。
再告北平分号陈墨，她蘸了蘸墨，继续写道，立即盘下通州码头附近所有闲置仓廒，组织当地民工，货到即卸，按类归仓。她抬眸时目光如电，扫过堂下垂手侍立的众人，工部的仓库可以乱，咱们的货栈必须比兵部的武库还要井然有序。
堂下算盘珠响如急雨，伙计们捧着账册往来穿梭，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远处码头传来的水汽。忽然门外一阵马蹄声急响，但见沐春骑着枣红马疾驰而至，猩红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。她利落地翻身下马，将马鞭抛给随从，大步走进堂内，带进一身凛冽的春寒。
姐姐放心，马帮已经整顿完毕。沐春解下斗篷，露出里头利落的骑射装，鬓角还带着薄汗，只是近日运河沿线多有巡检司刁难，说是查私盐，专盯着咱们的货船扣查，昨日在徐州卫，三船青砖被扣了整整六个时辰。
夏雨柔眸光微凝，手中的朱笔顿了顿：可是李庆的人？
八九不离十。沐春冷笑一声，眼角眉梢带着几分飒爽的怒意，那老狐狸表面不动声色，背地里尽使这些下作手段。要不是惦记着姐姐嘱咐的以大局为重，我早让马帮的弟兄们给他们些颜色瞧瞧了。
正说着，门外快步走进一个青衣小厮，递上一封火漆密信。夏雨柔拆开一看，原是户部衙门送来的公文，说工部要派员核查商社在北平的账目工程，美其名曰防奸商囤积居奇、以次充好。她的脸色渐渐沉下来，将信纸轻轻按在案上。
堂内顿时寂静下来，几个管事面面相觑，沐春猛地一拍案几，震得茶盏叮当作响：好个李庆！明着查账，暗地里是要给咱们安罪名！真当咱们安平商社是软柿子不成？
夏雨柔却已恢复镇定。她取过一张宣纸，提笔蘸墨，墨迹淋漓而下：立即飞书北平陈墨：李尚书派人核查，乃题中应有之义。尔等需秉持透明、合规、高效六字，将所有契书账目图纸物料清单工钱记录准备齐全，供大人随时查阅。尤其是义仓部分，工期用料务必清晰，此乃我等响应朝廷、惠及百姓之明证。
她搁下笔，吹干墨迹，对沐春道：妹妹且去稳住马帮运输，这边我来应对。记住，越是这个时候，越要沉得住气。
沐春点头系好斗篷：姐姐放心，我这就去运河沿线打点。倒要看看哪些不长眼的敢拦沐家的货！说着大步流星地出去了，猩红斗篷在门口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。
此时远在北平的陈墨接到飞鸽传书，立即召集人手。安平商社北平分号内灯火通明，算盘声一夜未歇。账房先生们将历年账册从库房中搬出，工匠们连夜整理工程记录。陈墨亲自监督，花白的胡子在灯下泛着银光，声音沙哑却透着沉稳：王账房，去年冬的那批黔地木材，记得把官府的验封文书也找出来。李管事，义仓的工钱发放记录要单独成册，每笔都要有民工画押。
他穿梭在堆积如山的账册间，不时停下脚步仔细查验。窗外北地的寒风呼啸而过，堂内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。几个年轻的账房先生忍不住打起了哈欠，陈墨立即瞪了过去：都打起精神来！这次核查关乎商社存亡，万万不能有半点差错！
三日后，工部核查官员抵达北平时，见到的不是想象中的慌乱景象，而是井井有条的账房和工地。货栈里木材砖瓦分类堆放得整整齐齐，义仓的地基打得比官仓还要牢固三分。带队的工部郎中赵文华暗自心惊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，捻着胡须道：陈管事倒是准备周全。
陈墨躬身笑道：大人说笑了。商社做事向来光明磊落，这些本就是分内之事。他引着官员们逐一查验，从货栈到账房，每处细节都对答如流。
赵文华翻看账册时，突然发难，指着其中一页道：这批湘楚青砖，价格比市价低了三成，莫非是以次充好？
大人明鉴。陈墨不慌不忙地取出一份契约，这是与湖南窑厂直接签订的长期契约，省去了中间商赚差价。砖块质量都有官府验封，大人可随意抽检。说着便命人取来样品，果然都是上好的青砖。
赵文华一连查了数日，竟找不出丝毫错处。这日他正在货栈巡查，忽见一队民工抬着箩筐经过，筐中竟是上等的苏松棉布。他立即喝止：且慢！这些棉布不是该送进宫里的？怎会在此处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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