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个俏丽的侍女,一个轻轻打着羽扇,一个纤纤素手剥着冰镇过的水晶葡萄,小心地喂到他嘴边。李善长微微张口含住,甘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,惬意地眯起了眼。
水榭中央的紫檀木大案上,摊开一幅前朝名家仿李思训的青绿山水《江帆楼阁图》,笔法工丽,设色秾艳。李善长目光悠悠地欣赏着,手指在膝上随着臆想中的山水起伏轻轻叩击,一派悠然自得。
管家李福垂手肃立在榻旁,屏息凝神,直到李善长咽下葡萄,才上前半步,压低声音禀报:“相爷,凤阳老宅那边……前几日暴雨冲垮了东院一段花墙,连带角门也塌了半边。守宅的七老爷递了信来,问是雇匠人修,还是……” 他小心翼翼地觑着李善长的脸色。
李善长眼皮都没抬,依旧看着画中那巍峨的楼阁,仿佛随口吩咐:“些许小事,也来聒噪。凤阳卫指挥使张成,不是一直想把他那个不成器的内侄塞进五军都督府历练么?让他派一队守陵的军户过去,手脚麻利点,三五日便修好了。记住,要悄悄的,别闹出太大动静。” 他语气平淡,仿佛调用守备皇陵的军队去给自己修私宅,如同吩咐家仆扫个院子般理所当然。
李福心头一凛,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,忙躬身应道:“是,相爷。小的这就去办。” 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。调用守陵军士修私宅,形同僭越!一旦泄露,便是授人以柄!但相爷既然发话,他只能照办。
“嗯。” 李善长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,目光终于从画上移开,瞥了李福一眼,那眼神深若寒潭,带着无声的警告,“管好下面人的嘴。”
“小的明白!” 李福脊背一寒,头垂得更低,倒退着出了水榭。
水榭内,只剩下羽扇轻摇的沙沙声和侍女剥葡萄的细微声响。李善长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幅《江帆楼阁图》,嘴角却勾起一丝极淡、极冷的笑意。黔地周起杰?不过是条被捧上高台的困兽,迟早摔得粉身碎骨。燕王?年轻气盛,还需借他这把老骨头压阵。至于皇帝……痛失爱子,心神已乱,疑神疑鬼,正是他淮西一系巩固权势、清除异己的良机!刘伯温那个老狐狸?哼,没了太子,他还能翻出什么浪花?不过是冢中枯骨罢了。
他捻起一颗冰凉的葡萄,送入口中,甘甜沁脾,志得意满。
他万万没有察觉,就在水榭外回廊的阴影里,一个负责洒扫的低等仆役,正将耳朵死死贴在雕花木窗的缝隙上,将他与管家的对话,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。那仆役脸色煞白,眼中却闪烁着一种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异样光芒。
武英殿。
殿内四角的冰盆似乎失去了效用,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铅块。巨大的蟠龙金柱投下森然的阴影。朱元璋只穿着一件明黄软缎中衣,敞着怀,露出里面浆洗得发白的里衣。他枯坐在巨大的御案之后,背脊佝偻得厉害,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精气神,只剩下一个被丧子之痛和滔天权欲反复熬煮的空壳。
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疏,他看都没看一眼。只有两份东西,被他死死攥在手里,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,青筋如同蚯蚓般在枯瘦的手背上暴起。
左手,是一份薄薄的密报。来自锦衣卫指挥使毛骧,字字如淬毒的钢针:
“洪武二十年六月初七,凤阳皇陵神道西侧第三对石像生底座旁,发现新鲜军制皮靴印痕三枚,深陷泥中,印纹清晰,非守陵卫军日常巡逻路线……同日,韩国公府凤阳老宅东院坍塌花墙及角门,已由百余名身着凤阳卫军服之壮丁修复完毕,为首者乃凤阳卫百户赵奎……”
右手,是一卷颜色发黄、边缘磨损的陈旧卷宗。封皮上几个浓墨大字,如同干涸的血迹:《洪武八年胡惟庸逆案·李存义供词附卷》。卷宗摊开在案上,露出里面一行行触目惊心的字句,其中一页,被朱元璋的手指死死按住的地方,赫然写着:
“……兄(李)善长虽未同谋,然逆谋初起时,存义曾密告于兄,兄默然良久,叹曰:‘汝好自为之,吾老矣,无能为也。’未加劝阻,亦未举发……”
“默然良久……无能为也……” 朱元璋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,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。每一个字,都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!太子仁弱,他尚在时,朱元璋为了朝局平衡,为了太子将来能顺利驾驭这些骄兵悍将,对李善长这头盘踞朝堂多年的老狐狸,一忍再忍!甚至在他牵扯进胡惟庸案时,念其开国功勋,赐下免死铁券,保了他一条老命!
可换来的是什么?
换来的是他纵容族人横行乡里!换来的是他暗中勾结藩王,搅动朝局!换来的是他竟敢默许调用守备皇陵的军队,去修他李家的私宅!那军靴印,就踩在太子他娘(马皇后)长眠的皇陵神道上!更可恨的是,胡惟庸谋逆,他李善长早就知情!他早就知道!却选择了默许!选择了冷眼旁观!他是在等!等胡惟庸事成?还是等胡惟庸事败,他再出来收拾残局,稳坐他的宰相之位?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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