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船在薄薄的水面上滑行，几乎没有声音，像一片叶子飘在这巨大的“井”里。四周山壁上的石窟黑洞洞的，像无数只眼睛，和中间那座无面的黑色神像一起，沉默地注视着这两个不速之客。
空气是凝滞的，带着水底淤泥和陈年岩石的味道，冰冷，干净，没有活气。
陈渡停下划桨，任由小船随着微不可察的水流，缓缓漂向那片空船的坟场。
离得近了，才看清这些船的细节。有的船身布满青苔，木头已经发黑腐烂，快要散架；有的还相对完好，甚至能看到船帮上新鲜的划痕。它们杂乱地停泊着，大的像是货船，小的只是打鱼的舢板。唯一的共同点是，全都空着。
船上没有尸体，没有血迹，没有挣扎的痕迹。仿佛船上的人只是在某个瞬间，平静地离开了，或者……被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抹去了。
阿青伸出手，指尖轻轻拂过一艘擦身而过的小渔船船舷，一层薄灰。“像是……停了很久，又像是刚停不久。”
陈渡的目光扫过这些空船，心不断往下沉。他想起了运河上的古老传说，关于“鬼船”，关于整船人莫名消失的怪事。那些传说虚无缥缈，但眼前这片景象，却将这传说变成了冰冷坚硬的现实。
这就是“河葬”的真相？不是简单的尸体献祭，而是……吞噬整船的生灵？
小船继续往前，靠近了那片空船最密集的区域，也离湖中心那座巨大的黑色神像更近了。
神像的压迫感扑面而来。离得越近，越能感受到它的庞大与诡异。那扭曲的团块结构上看不出任何熟悉的生物特征，只有一种纯粹的、令人作呕的畸形感。无面的石质脸庞平滑得过分，反射着从井口投下的微弱天光，像一块巨大的、失明的墓碑。
陈渡怀里的黑石，在这里变得异常安静，那股寒意也变得纯粹而恒定，仿佛回到了它诞生的地方。
就在这时，陈渡注意到，在靠近神像基座的水面下，似乎沉着什么东西。不是石头，形状规整，像是一些……箱子和陶罐。
他示意阿青，两人小心地将船划了过去。
水很清，能清晰看到水底的情景。神像的基座巨大，上面也布满了孔洞。而在基座周围的淤泥里，散落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木箱和陶罐。有些箱子已经腐烂破损，露出里面黑乎乎、看不清模样的东西；有些陶罐还密封着，罐口缠着早已变色的麻绳。
看起来，像是……祭品？
陈渡用船桨试探着拨了拨一个半埋在水底淤泥里的木箱。箱子很沉，桨叶碰到时，发出沉闷的“咚”声。
突然，他身后一艘中等大小的货船上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“咯吱”声，像是有人踩在了腐朽的甲板上。
陈渡和阿青猛地回头。
那艘货船静静地停在那里，船舱的帘子低垂，没有任何动静。
是木头自然收缩的声音？还是……
两人屏住呼吸，死死盯着那艘船。
过了半晌，再无声响。
陈渡对阿青使了个眼色，他握紧斧头，轻轻跳上旁边一艘小艇，再借力，小心翼翼地攀上了那艘货船的船舷。
船身微微晃动。甲板上积着一层灰，留下他清晰的脚印。他走到船舱门口，帘子是用厚油布做的，也蒙着灰。
他用斧头尖端，轻轻挑开帘子一角。
里面黑漆漆的，一股陈年货物发霉的气味涌出。借着缝隙透进的光，能看到里面堆着一些麻袋，破了大半，流出些黑褐色的、像是谷物但已板结变质的东西。没有人。
他稍微松了口气，正准备退出去，眼角余光却瞥到舱壁角落的阴影里，似乎靠着一个人影！
他心头一紧，斧头横在身前，低喝：“谁？”
没有回应。那人影一动不动。
陈渡定睛细看，才发现那不是活人。是一具早已风干僵硬的尸体，穿着普通的船工短褂，靠着舱壁坐在那里，低垂着头，皮肤紧贴着骨头，呈深褐色。他的姿势很自然，不像经历过搏斗，倒像是在沉睡中死去的。
在他的脖颈上，没有厄眼的印记。
陈渡走近一些，蹲下身。尸体的手边，放着一个打开的木匣子，里面是几件寻常的旧衣服，还有一本被水汽浸得字迹模糊的账本。
看起来，这就是个普通的、不幸遇难的船工。可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？其他船上的人呢？
陈渡退出了船舱，对下面紧张等待的阿青摇了摇头。
他跳回自己的小船，将看到的情况低声告诉阿青。
“只有他一个？其他人……”阿青看向周围密密麻麻的空船，寒意更甚。
陈渡也看着这片无边无际的空船坟场。一艘船上只有一个死者，其他的船完全空置。这不符合常理。除非……
“除非，那些人，不是在船上死的。”陈渡的声音低沉，“或者说，他们的‘尸体’，没有留在船上。”
他想起了避水坞那个葬洞里的累累白骨，想起了石根疯癫的呓语——“黑水老爷要收够数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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