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霞陂的水,静得吓人。那巨大阴影带来的涟漪早已平复,水面如同死去的巨镜,倒映着铅灰色、低垂欲雨的天空。唯有老哑巴竹篙点入水面的轻微“笃笃”声,撕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。小船朝着前方那片愈发浓重、仿佛凝固牛奶般的水雾缓缓滑去。
陈继祖紧握着手中冰冷的油布包,指节发白。刚才那一瞥而过的鳞尾阴影,如同烙铁烫在心头。这陂塘之下,究竟藏着什么怪物?与那“镇河大墓”中的“祸种”,又有何关联?
凌虚子盘膝坐在船头,双目微阖,呼吸几不可闻,似在与这片诡异水域的气息沟通,又似在积蓄最后的力量。青萍缩在船舱角落,抱着膝盖,脸色依旧苍白,但眼神中除了恐惧,也多了几分认命般的平静。
雾气越来越浓,渐渐将小船完全吞没。视线所及,不过船头丈许范围。湿冷的雾气粘在皮肤上,带着一股淡淡的、难以言喻的腥甜,与姜药叟岩穴中的草药香截然不同,更阴郁,更不祥。连声音仿佛都被这浓雾吸收、扭曲,老哑巴的撑篙声变得空洞而遥远。
就在这万籁俱寂、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混沌中,前方浓雾深处,忽然传来隐约的、断断续续的声音!
不是水声,也不是风声,更像是……许多人在极遥远的地方窃窃私语,又像是水流穿过无数孔窍发出的呜咽悲鸣。那声音钻入耳膜,并不响亮,却直透心底,让人没来由地感到烦躁、心悸,甚至生出一丝莫名的悲伤与绝望。
陈继祖立刻想起老哑巴的警告——那里有声音,能扰乱心神!他连忙打开油布包,里面是两小团蜡封的、黑乎乎、散发着奇异草木清香的软泥。他依言将其塞入耳中。软泥触感冰凉,很快与耳道贴合,那诡异的低语呜咽声瞬间被隔绝了大半,只剩下极其模糊的背景音,虽仍令人不适,但已不至于心神失守。他将另一团递给凌虚子,凌虚子接过塞好,又示意青萍用布条紧紧捂住耳朵。
小船继续前行,速度更慢。雾气浓得化不开,那低语声却似乎无处不在,时强时弱,仿佛无数亡魂缠绕着船身,诉说着亘古的沉冤。
忽然,前方的雾气颜色似乎起了变化,不再是单纯的灰白,而是透出一种幽幽的、黯淡的蓝绿色荧光,如同鬼火。隐约可见,水面上开始出现一些漂浮的、形态怪异的阴影——半沉的朽木、缠满水草的破败木架,甚至……还有几具肿胀发白、穿着古旧服饰的尸骸,随波缓缓起伏,空洞的眼眶望着灰蒙蒙的天空。
这里,简直像是通往幽冥的水道!
老哑巴撑篙的手更稳了,但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紧张。他不再直线前进,而是开始沿着某种复杂的“之”字形路线,小心地避开那些漂浮的障碍物和看似平静、实则暗流汹涌的水域。
凌虚子忽然睁开眼,低声道:“左转,三十度,缓行。”
老哑巴闻言,没有丝毫犹豫,立刻调整方向。凌虚子似能感应到水下某些常人无法察觉的地脉或气息流向。
又行了约莫一盏茶功夫,前方雾气中的蓝绿色荧光愈发明显,甚至能照亮附近一小片水面。借着这诡异的光,陈继祖骇然看到,水底并非淤泥,而是布满了巨大的、整齐切割的青色条石!条石上刻满了模糊的、扭曲的符文,缝隙里长满了暗红色的、如同血管般蠕动的水草。更深处,似乎有更加庞大的、属于人造建筑的轮廓,沉默地矗立在幽暗的水底。
这里,就是“镇河大墓”的外围区域!他们真的到了!
老哑巴将船撑到一片相对开阔、水下巨石较少的水面,停了下来。他转过身,指向水下某个特定的、闪烁着特别浓郁蓝光的位置,又指了指陈继祖,做了个“下去”的手势,然后用力摇头,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心脏,脸上再次露出痛苦的表情,并做了一个“速去速回”的催促动作。
他的意思很明确:入口就在那里,必须下去,但下面更危险,那扰乱心神的声音源头就在附近,不能久留!
陈继祖深吸一口气,看向凌虚子。凌虚子点了点头,沉声道:“我与你同去。青萍姑娘留在船上。”
青萍立刻摇头,声音虽因捂着耳朵而发闷,却很坚决:“不,我跟你们一起!我……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!”她看着周围漂浮的尸骸和诡异的荧光,眼中充满恐惧。
凌虚子略一沉吟:“也好,跟紧,万不可擅离。”他解下背上的一个小包袱,里面是他的一些法器。又示意陈继祖将星纹钢用防水的油布再次紧紧裹好,背在背上。
准备停当,陈继祖最后看了一眼那幽深泛着蓝光的水面,那里或许就是父亲所在,也可能是葬身之地。他没有犹豫,率先咬住一根换气的空心苇管,小心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水中。
凌虚子和青萍紧随其后。
一入水,那刺骨的寒意几乎让人瞬间僵直。塞着药泥的耳朵隔绝了大部分诡异声响,但一种低沉的、仿佛直接作用于骨骼和内脏的震动感,却透过水体传来,让人极不舒服。水下的蓝绿色荧光来自一些附着在条石和水草上的、会发光的微小生物,将这片水下废墟映照得光怪陆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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