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靠近末席的位置,坐着张绥之。他穿着六品官员的青色鹭鸶补子官袍,在这满堂朱紫(一品至五品绯袍)、金玉辉煌中,显得格外低调朴素。但他身姿挺拔如松,面容俊朗温润,气质清正从容,非但没有被这富贵之气淹没,反而因其独特的书卷气与沉稳神态,引来不少好奇与探究的目光。他正襟危坐,目不斜视,恪守臣子礼仪,但眼角的余光,却如同最敏锐的鹰隼,时刻关注着对面勋贵重臣席位上那几个关键人物,心中暗自盘算着今晚的每一步棋。
就在这时,司礼太监拖长了音调的高声唱喏,打破了殿内相对和谐的气氛:
“长——平——侯——陆宏渊陆侯爷——到——!”
“工部左侍郎陈以勤陈大人——到——!”
唱喏声落,全场目光瞬间聚焦于殿门入口处。只见一位年约四旬、身材魁梧健硕、面容刚毅、目光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,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,昂首而入。他身穿一品侯爵的麒麟补子绯色常服,腰束玉带,虽在御前刻意收敛,但眉宇间那股久居上位、执掌权柄(漕运、京营)的倨傲与精明,以及军旅出身特有的杀伐之气,却难以完全掩饰。正是长平侯陆宏渊。
而更让张绥之瞳孔微缩的是,陆宏渊并非独自前来,他身侧,竟跟着一位面容清癯、气质儒雅、身着绯色孔雀补子侍郎官袍的中年官员——正是工部左侍郎,明日新郎官陈知澜的父亲,陈以勤!
张绥之心中暗叫一声:“不好!这老狐狸!果然狡猾!” 陆宏渊此举,用意深远!携陈以勤同来,一则可显示他与即将成为皇亲的陈家关系密切,巩固其地位;二则,在某种程度上,陈以勤也成了他应对今晚可能出现的“意外”的一张牌,或者说……“人质”?毕竟,若有人欲借玄极观工程发难,陈以勤作为工程实际负责人,首当其冲!陆宏渊将他带在身边,既可随时“统一口径”,也可在必要时让其“挡箭”!真是好算计!
陆宏渊与陈以勤二人,快步走至御前,撩袍跪倒,行大礼参拜:“臣陆宏渊(陈以勤),叩见陛下!陛下万岁!万万岁!参见两位太后娘娘、皇后娘娘、长公主殿下、郡主殿下!”
嘉靖皇帝微微颔首,语气平和:“平身吧。今日家宴,不必多礼。赐座。”
“谢陛下!” 二人起身。陆宏渊又领着陈以勤,向席间的两位太后、皇后、长公主等一一躬身行礼,礼数周全,无可挑剔。轮到清湘郡主时, 陈以勤作为未来公公,更是格外恭敬地深施一礼,朱禧君也连忙起身,敛衽还礼,脸上飞起两抹红霞,更添娇羞。
就在这一片看似和谐的氛围中,一个杏黄色的身影,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张绥之身旁的空位上坐下。一股淡淡的、混合着皂角与某种冷冽香气的味道飘来。
张绥之不用回头,也知道是谁来了。他微微侧首,压低声音,带着几分诧异与无奈:“徐千户?你怎么也来了?这可是陛下家宴,受邀者非宗即贵,或是朝廷重臣。你……莫非也是陛下亲戚?” 他记得徐舒月是魏国公府出身,虽是勋贵,但似乎与嘉靖皇帝这一支的宗室关系并非直系近亲。
徐舒月今日穿着一身利落的杏黄飞鱼服,虽为女子,却英姿飒爽,眉宇间自带一股不让须眉的英气与傲气,与周遭那些身着华丽宫装、环佩叮咚的贵妇们形成了鲜明对比。她闻言,白了张绥之一眼,同样压低声音,语气带着惯有的桀骜与一丝得意:“怎么?就许你张大人靠着长公主殿下的面子来蹭宴席,就不许本官来?告诉你,太宗皇帝(成祖朱棣)的仁孝徐皇后,乃是我魏国公府祖上!论起来,本官与陛下,那也是血脉相连的亲戚!怎么?不行吗?”
她顿了顿,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,凑近些,带着挑衅的语气低声道:“倒是你,张绥之,和长公主殿下八字还没一撇呢,就好意思坐在这里?脸皮可真够厚的!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!”
张绥之被她呛得俊脸微红,没好气地低声回敬:“徐千户,注意你的言辞!此乃御前!下官是奉旨赴宴,何来‘蹭席’一说?倒是你,身为北镇抚司千户,不在衙门办案,跑来参加宴会,莫非是案子有了突破性进展,特意来向陛下报喜?” 他故意将话题引向案件,既是反击,也是试探。
徐舒月冷哼一声,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,显然清音阁之行并无实质收获。她避开话题,语气转为严肃,低声道:“少贫嘴!本官来此,自有要事。你那边……计划进行得如何?陈知澜那边,可安排妥当了?” 她虽与张绥之不对付,但关乎案情大局,倒也分得清轻重。
张绥之见她说起正事,也收敛了玩笑之色,微微颔首,用极低的声音快速道:“已安排妥当。信物已交,计划已告知陈知澜。他今夜子时前后会行动。但……我担心陆宏渊这边会有察觉或阻挠。还需徐千户你暗中调派得力可靠的缇骑,在清音阁至陈府沿途暗中保护,以防不测。切记,只需暗中跟随,非到万不得已,绝不可暴露行踪,更不能插手干预!一切以接出人为首要目标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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