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月的红光愈发浓重，如凝血般浸透后山密林，连空气都泛着黏稠的腥甜。林异离开混沌泉后，心中的不安如藤蔓疯长，镇魂柱的金光虽已稳固，可了悟眼底的慌乱、指间残留的邪力波动，如同细针般反复刺着心头。他想起玄阳师父的嘱托，想起两人同门数载的朝夕相处，那些一同修行、一同除邪的片段在脑海中翻涌，终究放心不下，转身循着原路折返。
刚踏入密林边缘，便听见木屋方向传来压抑的呜咽。林异放轻脚步，青石小径上的夜露沾湿鞋履，无声靠近后，只见了悟独自坐在屋前石阶上，背影佝偻如枯木，双手撑着头，肩头因隐忍的哭泣不住颤抖。那枚墨色碎片从他松开的指间滑落，掉在青石板上，发出细碎却刺耳的脆响。
“师兄。”林异轻声唤道，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担忧。
了悟猛地抬头，眼眶红肿如桃，脸上泪痕未干，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。他见是林异，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慌乱，随即被深深的疲惫淹没，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：“你终究还是回来了。”他俯身捡起墨色碎片，指节用力到泛白，碎片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皮肉，“你是不是早就察觉了？察觉我与万邪窟有所牵扯？”
林异在他身旁坐下，石阶的凉意透过衣料传来，他目光诚恳而坚定：“我看得出来，师兄心中藏着难言之隐。玄阳师父曾与我说起过往，他视你如己出，悉心教养数十载，你若有苦衷，不妨对我直言，或许我们能一同寻个解法。”
了悟沉默良久，目光落在泉水中血月的倒影上，那轮暗红的月在水波中扭曲，如同他此刻的心境。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朽木：“我并非黄林寺原生弟子，师父从未对我隐瞒。可他不知道，我还有个弟弟，名叫了安。”指尖的墨色碎片传来冰凉的触感，带着若有若无的邪力，“十三年前，万邪窟邪修突袭我们的家乡，爹娘为护我们兄弟俩惨死刀下，弟弟被幽冥子掳走。我辗转寻了三年，踏遍千山万水，最终在万邪窟见到他时，他早已被噬灵魂控制，沦为只会听从命令的傀儡，连我的名字都认不出了。”
说到此处，了悟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：“媚罗找到我，说只要我交出黄林寺的布防图，她便劝了尘归还我弟弟的魂魄。她还告诉我，当年师父与我爹一同对抗幽冥子，却因顾虑自身安危，延误了救援时机，才让我家破人亡，让我弟弟落入邪修之手。”
“我恨过。”了悟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，顺着脸颊滚落，砸在青石板上洇开小水渍，“恨万邪窟的残忍，恨命运的不公，更恨过师父的‘见死不救’。可这些年，师父待我如父，寒夜为我掖被，险地为我挡灾，传我佛法真谛，护我周全长大，这份恩情，我又怎能忘怀？”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布防图，图纸边缘已被指尖的汗水浸透，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防线的薄弱之处、兵力分布、阵法节点，“这布防图，我花了半月才绘制完成，每一笔都如同刀割在心上，每一个标注都像是在背叛师门。”
林异静静听着，胸腔中五味翻涌。他想起自己幼年命运多舛，夜夜见鬼，八岁辍学，被父母送到黄林寺，若不是玄阳师父收留，授予十三针绝技，又以佛法强行净化邪力，一次次将他从鬼门关拉回，自己早已沦为邪力的容器，永世不得超生。他抬手拍了拍了悟的肩头，掌心传递着温暖的力量：“师兄，我懂你的痛苦。我自幼如黄林寺，一直得到你的袒护，多次差点落入了尘谋略，是你和师父的无数次施于援助，以佛法点化我迷失的心智，传授我自救符篆，给以我无微不至的关心，才让我重获新生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远处血月笼罩的黄林寺轮廓，语气沉重：“师父并非贪生怕死之人。他当年未能救下你爹，心中愧疚了大半辈子，立誓守护你，便是想弥补这份遗憾。万邪窟阴险狡诈，了尘的话岂能尽信？他若真能归还你弟弟的魂魄，又何必以布防图相要挟？他要的从来不是一张图纸，而是黄林寺的覆灭，是整个修真界的浩劫，是千千万万百姓的性命。”
“我知道！”了悟嘶吼出声，双手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皮，指缝间渗出细密的血珠，“我怎能不知道？可那是我唯一的弟弟！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！我亲眼见过他被噬灵魂折磨的模样，日夜承受魂飞魄散的痛苦，每一声哀嚎都像鞭子抽在我心上，我做不到袖手旁观！”
林异望着他痛苦到扭曲的面容，语气愈发沉重：“师兄，我明白亲人的重要性。可若黄林寺被破，镇魂柱封印失效，上古邪力涌出，届时遭殃的将是千千万万的百姓，千千万万个家庭。他们也有父母兄弟，也有牵肠挂肚之人，也有未完成的心愿。你今日若交出布防图，便是以苍生为代价，换你弟弟一时苟活。这样的救赎，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，真的是你想要的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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