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是上次的私房菜，高途约了花咏。
他来得早，没有点菜，只是安静地坐着，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街灯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。
理智告诉他，不该再见花咏。
他应该转身离开，彻底切割，像对待所有背叛和伤害一样，把那些温暖迷惑人心的碎片连同欺骗本身，一起封存进记忆的暗角。
可是，做不到。
他去复查，医生只是简单轻微刺一下他都觉得疼痛，他实在不能想象，高敏感的Enigma还抽取那么多信息素会是什么情形。
沈文琅告诉高途的那天，高途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晃了一下。
是震惊，更是来自疼痛。
那的确是欺骗的一部分、来自“花秘书”的关怀和援手，可这样不计代价、近乎自毁的付出。在另一个他看不见的战场上，为他最重要的人，赌上了更本源的东西。
高途无法将这两者简单地割裂开来——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子，和一个默默牺牲的恩人。它们矛盾地、却又真实地共存于花咏这个人身上，像一枚硬币的两面，冰冷与滚烫，算计与真心，诡谲与……某种近乎笨拙的赤诚。
因为实实在在的疼痛，会让一个人显出太多底色来。
这让高途感到前所未有的混乱和疲惫。
恨不起来，又无法原谅。
想彻底划清界限，却又被那份沉甸甸的情义拽着，无法心安理得地转身。
所以，最后，高途来了。
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，高途抬头，整个人绷紧了些。
花咏走了进来。
他穿了件简单的米白色毛衣，外面搭了件深灰色的薄呢大衣，脸色依旧苍白，更衬得那双眼睛幽深如潭。他看起来……比那天哀求时，多了几分收拾过的体面，但也仅仅只是体面，肉眼可见的憔悴和小心翼翼还是掩不掉。
他看到高途，眼神也很复杂，不过最终，都化为了唇边自嘲的弧度。
“没想到，”花咏的声音有些低哑，他走到桌边，却没有立刻坐下，“我单独和你吃的第一顿饭，是在这样的情况下。”
他目光落回高途的脸上，“我以为……你会一直不理我了。”
“我也以为我会。”高途开口，声音是近乎认命的坦诚，“理智做到了。但心好像……做不到。”他顿了顿，像是在组织语言，“做不到，就只能让自己……以心而论了。”
“以心而论……”花咏轻声重复，这四个字像轻轻搔刮在他此时带着疮孔的心上，有些刺痛，又有些暖意。
他动作很轻地在高途对面缓缓坐下。
侍者悄无声息地过来，递上菜单。
花咏没接，只是看向高途。
高途眼神暗了暗，对侍者温声道，“拣你们的招牌菜，清淡些。谢谢。”
侍者退下，小小的空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。
沉默蔓延，不尴尬，却沉重。
“花咏，”高途终于再次开口，目光先落在桌面的木质纹理上，定了定，又才看向花咏，眼神里面带着认真和沉重，“虽然我现在……像一个乞丐在感谢国王，但这份感谢，是必须要由我传达到的。谢谢你。你为高晴的这份付出……我难以言表。”
高途说得很慢，没有华丽的辞藻，没有迂回的铺垫，只是最朴素，也最沉重的道谢。
可就是这种直接，让花咏心脏猛地一缩。
他想起了沈文琅当时的警告——高途会被这份恩情压垮，会是他一辈子的沉重负担和无法面对自己的痛苦。
沈文琅说对了，此刻的高途，就像是一个快要被海水淹没的人，挣扎着浮出水面，只为对他说一句“谢谢”。
这份感谢，不是通往原谅的桥梁，而是另一座更沉重的大山，压在了他们之间，也压在了高途自己的心上。
花咏感到一种尖锐的刺痛，还有难以言喻的酸楚。他一方面为高途此刻的为难和痛苦感到难过，另一方面，心底深处又不可抑制地涌起一丝卑劣的庆幸——幸好，高晴没事，高途没有失去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。
这种矛盾的情绪撕扯着花咏，让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苦涩。
“好。”花咏听到自己的声音，出乎意料地平稳，“这谢谢，我收下了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，目光描摹着高途清瘦的轮廓和眼底的疲惫，语气里带上了一点近乎温柔的辩解，“高途，咱俩不一定谁是国王谁是乞丐。你的谢意，我收到了。很……珍贵。”
高途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说，怔了一下，随即那紧绷的肩膀微微塌下去一点。
“我想了很多感谢的方式，”高途的声音低了下去，带着一种茫然的困惑，“好像……都不行。钱，资源，项目……对你来说都没有意义。而其他的……”他摇了摇头，没有说下去。
花咏看着他低垂的睫毛，心头微动，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闪过，他几乎是脱口而出，“没有一种是……偶像剧里那种以身相许？”
话一出口，花咏就后悔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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