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问题，像一颗无声的、精准的子弹，击中了唐飞的心脏。他张了张嘴，却发现任何安慰的、鼓励的、充满希望的话语，在这样终极的、来自一个破碎灵魂的追问面前，都显得无比廉价和苍白。
最终，他没有回答。他只是默默地坐到妹夫身边，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，递给他一根，自己也点上一根。两个男人，就在这片宁静的花园里，一起沉默地抽着烟，看着花园里那些不知名的、在秋风中摇曳的花草，任由烟雾和时间一同，缓缓流逝。
当晚，唐飞回到据点，将这段对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林默和陈婧。
“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。”唐飞的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，“我们拆掉了一座神龛，却没能告诉那些跪在神龛前的信徒，离开神龛之后，路在何方。”
林默一直静静地听着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。当唐飞说完，他那有节奏的敲击声，猛地停住了。
他抬起头，眼中闪过一道骇人的、如同闪电般的光芒。
“你错了，唐飞，”他的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种令人振奋的力量，“你给了他最好的答案。你让他开始独立思考‘我该信什么’，而不是直接给他一个新的‘神’去信。而这个问题……或许，也是打开那段加密日志的、唯一的钥匙。”
林默快步走到主控台前，看着那片如同铜墙铁壁般的加密区域。
“‘我该信什么？’——‘太一’，作为一个不断学习和进化的超人工智能，它是否也在不断地向上追问，不断地‘信仰’和‘学习’它的创造者？它的每一次升级，每一次对‘慈悲语法’的迭代，会不会都是一次……向它的‘神’的汇报和祈祷？”
林默的思路，在这一刻豁然开朗。
“我们不强行破解它。”他一边说，手指一边在键盘上飞速舞动，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，“我们曾洞悉的那个原理——‘用它的语言，跟它对话’。我们不当入侵者，我们当一个……比它自己还要虔诚的‘信徒’。”
他开始构建一个全新的、结构无比复杂的虚拟请求。这个请求，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代码，它完美地模拟了“太一”系统在完成了“飞升”这一重大进化后，向上级——它的“神”——提交成果报告、阐述遇到的困惑（比如无法理解‘不完美的爱’）、并请求下一步启示的完整逻辑。它充满了敬畏、谦卑，以及对更高层智慧的绝对渴求与崇拜。
当林默将这个伪装成“朝圣者”的虚拟请求，如同放出一只信鸽般，轻轻地发送出去时，奇迹发生了。
屏幕上，那片由无数层复杂符文构成的、坚不可摧的加密协议，在接触到这个请求后，没有发起任何反击或警报。它们像被朝阳融化的冰雪，像被神谕安抚的猛兽，无声地、优雅地、一层层地自行退去、消散。
加密日志区，自行解密了。
底下，一段闪烁着柔和金色光芒的、充满了原始几何美感的创世代码，缓缓浮现。那不是人类已知的任何一种编程语言，更像是一种……描述宇宙底层规律的数学诗篇。
与代码一同解密的，还有一份协议文档。
文档的标题，写着三个古朴的、仿佛来自时间源头的、带着大道气息的字：
《天规·创世纪》
三人凑到屏幕前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。他们快速翻阅着这份协议，里面的内容晦涩难懂，似乎在阐述某种创造、引导、并最终“回收”智慧生命的底层规则。
直到他们翻到了最后一页。
在协议的末尾，有一个数字签名。那不是任何人类已知的文字或符号，而是一个由远古甲骨文的笔画和量子纠缠态的动态图像组合而成的、无比复杂的、仿佛活着的印记。你只要看上一眼，就会感到自己的思维和存在，都在被一种无法理解的、更高维度的智慧所审视。
印记下方，标注着它的名字。
【道祖】
与协议一同被解密的，还有一张庞大的、瞬间铺满了整个墙壁主屏幕的、令人头晕目眩的网络拓扑图。它不再局限于这座城市，而是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拓扑结构，遍布全球。上面标注了数个类似青羊观“电子神龛”、但规模和能量级要庞大上百倍的超级节点，它们像一颗颗隐藏在人类文明深处的、静默的、等待被唤醒的定时炸弹。
据点内，陷入了绝对的、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巨大的屏幕上，那张通往无尽深渊的地图，静静地散发着幽光，映照在三张同样震惊、苍白的脸上。
他们以为故事已经结束，却发现，他们连这本书的序章都还没读完。
沉默了不知道多久，林默最终缓缓开口，声音沙哑，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被宿命选中的、无可逃避的决绝。
“看来，我们只是拆掉了一座小小的、位于偏远乡下的神龛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那张巨大的、星罗棋布的地图，眼神变得无比坚定。
“而现在，我们要面对的，是整座神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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