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百草终于被允许拄着双拐，尝试将一点点重量分担到受伤的右腿上时，复健室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那一步，仿佛跨越的不是几十厘米的距离，而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。
剧烈的、撕裂般的疼痛从膝盖处炸开，瞬间席卷全身，让她眼前发黑，冷汗涔涔而下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，几乎要瘫软下去。
“稳住核心！别把力卸掉！” 长安教练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，在她耳边炸响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几乎是同时，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，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肘部，另一只手则扶住了她的腰侧，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力道，支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，却没有完全代劳，逼着她必须用自己的力量去对抗那钻心的疼痛。
百草死死咬住牙关，指甲深深掐入拐杖的橡胶套里，凭借着那股支撑和命令，硬生生将几乎要脱力的右腿稳住，颤抖着，迈出了术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步。
脚掌落地的瞬间，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。她闷哼一声，身体再次一晃。
“呼吸！别憋气！” 他低沉的指令紧随而至，托住她的手稳定如山，传递过来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，“感受肌肉发力，不是骨头硬撑。”
他的气息很近，拂过她的耳廓，带着一种熟悉的清冽味道。百草强迫自己按照他的指引，调整呼吸，将注意力从难以忍受的疼痛转移到肌肉的细微控制上。一步，两步，三步……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，但每一步，都有那只手在身后，给她跌倒的底气。
短短的十几米，她走了足足十分钟，汗水浸透了康复服，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。当她终于抵达终点，虚脱地靠在栏杆上大口喘气时，一种巨大的成就感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，让她几乎要哭出来。
“休息五分钟，再来一组。” 长安教练松开手，退后一步，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硬，仿佛刚才那个近在咫尺的支撑只是她的幻觉。但他额角细微的汗珠和依旧紧抿的唇线，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百草的生活重心完全围绕着“重新学会走路”展开。拄着拐杖的每一步，都伴随着疼痛和颤抖。而长安教练，就像一道沉默的影子，始终在她一步之遥的身侧。
他不再像初期那样事无巨细地贴身照顾，而是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。当她步履蹒跚时，他会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；当她遇到门槛或不平整的路面略显迟疑时，他会提前伸出手，虚扶一下；当她练习久了，累得脸色发白时，他会面无表情地递上一瓶拧开盖子的水，硬邦邦地命令：“休息。”
他的话语依旧简洁冰冷，甚至带着命令式的口吻，但每一个指令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，都精准地卡在她最需要的节点上。他不再轻易触碰她，但那无处不在的、沉默的守护，却比任何亲密的搀扶都更让百草感到安心。
有一次，百草在练习上下楼梯时，拐杖底端不小心打滑，身体瞬间失去平衡，向前栽去！恐慌瞬间攫住了她！
电光石火间，一道黑影迅疾如风地闪到她身前！长安教练用身体挡住了她下坠的趋势，双臂如同铁箍般稳稳地扶住了她，避免了她受伤的膝盖再次撞击。
百草惊魂未定地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，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、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，咚咚咚地敲击着她的耳膜。他的手臂肌肉紧绷，隔着薄薄的衣料，传来灼人的温度。
“看路！” 他低斥道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后怕，随即迅速而克制地松开了手，退回到安全的距离，脸色冷峻，耳根却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。
百草脸颊发烫，心跳也快得不成样子，低着头，小声嗫嚅：“对不起，教练……”
“继续。”他移开目光，语气重新变得冷硬，但空气中弥漫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和紧张，却久久没有散去。
傍晚，若白师兄和晓萤来医院看望百草，带来了一些水果和外面的消息。晓萤叽叽喳喳地说着道馆里的趣事，若白师兄则温和地询问着她的康复进展。
长安教练默默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，看着窗外，似乎与这边的热闹格格不入。但当若白师兄问起某个康复细节时，他会言简意赅地准确回答；当晓萤拿来的水果需要清洗时，他会自然地起身接过，拿到洗手间去处理。
百草一边和晓萤他们说笑，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沉默的身影。她看到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，看到他安静地削着苹果，手指灵活而稳定，然后将切好的、大小均匀的果肉放在小碟子里，推到她的手边，全程没有说一句话。
一种细水长流的温暖，悄然浸润着百草的心田。她忽然觉得，就这样慢慢地、一步一步地走着，哪怕带着疼痛，只要身边有这道影子在，前路似乎也就不那么难熬了。
夜色渐深，若白和晓萤离开后，病房里恢复了安静。百草靠在床头，看着自己在复健下渐渐有了细微变化的腿，轻声说：“教练，我感觉……好像比昨天又好了一点点。”
正在整理物品的长安动作顿了一下，背对着她，几不可查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虽然只是一个单音节，百草却仿佛听到了冰雪消融的细微声响。她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，嘴角微微弯起了一个安静的弧度。
拐杖旁的影子，沉默，却是她此刻全部的依靠和勇气来源。她知道，这段相互扶持、共同跋涉的艰难路途，终将引领他们，走向一个云开月明的未来。
（第五十八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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