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漫进窗棂时,羊肉汤的香气已经漫了半条街。赵虎用粗瓷大碗盛了汤,给每人碗里卧了俩荷包蛋,油花浮在汤面上,映着屋檐下刚挂上的灯笼,晃出细碎的暖光。
“尝尝这新收的白萝卜,甜着呢!”赵虎往小姑娘碗里夹了块萝卜,自己先呼噜噜喝了一大口,“当年在破庙啃冷饼子的时候,哪敢想有这日子?”
周明放下卷宗,指尖还沾着陈年墨迹:“可不是嘛。那会儿查凤纹案,天天提着心过日子,生怕漏了哪个细节。如今倒好,能安安稳稳给孩子讲当年的事了。”他说着,摸了摸小姑娘的头,“你这柳叶雕得再好些,将来也能给后辈讲讲,这手艺是打哪儿来的。”
苏卿卿端来刚蒸好的米糕,上面撒了层桂花碎:“李文来信说,苏州分馆的姑娘们都学着雕砚呢,有个十二岁的丫头,雕的莲纹比男子还利落。”她拿起一块米糕递给沈砚之,“这世道啊,总归是往亮处走的。”
沈砚之咬了口米糕,桂花的甜混着米香漫开来。小姑娘正捧着碗喝汤,辫梢的菊瓣纹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晃,红绒绳换了花样,可那股子认真劲儿,倒和当年李文捧着新砚来见他时如出一辙。
夜里起了点风,吹得窗纸沙沙响。赵虎早已打着呼噜睡在灶边的草垛上,周明还在灯下翻着旧案,偶尔停下来在纸上记几笔,想是在给故事添些注解。苏卿卿把晾干的墨锭收进木盒,每块墨上都印着小小的菊纹,是柳姑娘新刻的模子。
沈砚之坐在案前,看月光淌进砚池,把那汪墨汁浸得愈发清亮。小姑娘雕了一半的柳叶砚就放在旁边,石屑还沾在边缘,像刚落的霜。他忽然想起李文信里的话,说苏州分馆的院子里也种了菊花,黄的白的紫的,开得和“清白斋”后院一个模样。
“先生,墨凉了。”小姑娘不知何时醒了,揉着眼睛站在旁边,手里捧着个暖炉,“柳姐姐说,用暖炉烘烘砚台,墨就不容易凝。”
沈砚之接过暖炉,放在砚台底下。果然,墨汁渐渐融开,刚才那只小凤凰的影子又浮了上来,这次看得更清了,翅尖仿佛沾着点金粉,像是从月光里衔来的。
“等开春,咱们也去苏州看看吧。”沈砚之轻声说,“让你瞧瞧苏州河边的柳叶,到底是怎么弯的。”
小姑娘眼睛亮起来,重重点头,辫梢的菊瓣纹在月光下闪了闪。窗外的菊花还在开,风过时,香气涌进来,和砚台里的墨香缠在一起,像在酿一坛新的酒。
沈砚之拿起那方洮河砚,砚底的冰纹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,那些藏在纹路里的故事,仿佛正顺着墨汁往上冒——有破庙里的寒夜,有苏州雨里的谜题,有公堂上的对峙,也有此刻灶边的呼噜、灯下的笔尖、孩童的笑。
他忽然明白,所谓传承,从不是把故事锁在匣子里,而是让它像这砚台里的墨,蘸着日子,一笔一笔写下去。写在宣纸上,刻在石头上,藏在米糕的甜里,落在孩童的笑中,慢慢就成了新的时光。
砚池里的墨汁轻轻晃,那只小凤凰的影子顺着月光往上飞,飞过院子里的菊花,飞过檐下的灯笼,往更远的地方去了。翅尖扫过之处,仿佛有新的砚台正在被拾起,新的刻刀正在落下,新的故事,正等着被写下。
天刚蒙蒙亮,院外就传来了轱辘声。赵虎揉着眼睛开了门,见是邻村的老张赶着驴车,车上堆着半车新采的芦苇。“沈先生要的芦花,我给送来了!”老张嗓门亮,惊飞了枝头的麻雀,“家里小子说,用这新芦花填砚台盒,比旧棉絮防潮多了。”
小姑娘扒着门框看,见老张的儿子正蹲在车边,手里攥着块青石片,偷偷往地上划柳叶——那是前几日她教的法子。她跑过去,从兜里掏出块刚磨好的墨锭:“给你,这个划起来更顺。”小子红着脸接了,指尖在墨锭上摸了摸,忽然想起什么,从怀里掏出个野柿子塞给她,柿子上还带着片叶子,鲜灵得很。
沈砚之站在廊下,看两个孩子蹲在地上比画,忽然想起周明说的话。当年凤纹案里牵连的那些孩子,如今有的成了学堂的先生,有的跟着吴老板学经商,还有的像老张儿子这样,守着田埂却惦记着石上的纹路。他转身回屋,从匣子里取出那方洮河砚,用新采的芦花细细擦了,砚底的冰纹里,竟似藏着点芦花的白。
苏卿卿正对着镜子描眉,见他这般仔细,笑:“王老板的砚台架午后该送来了,我让人在架子腿上刻了缠枝莲,配你的洮河砚正好。”她放下眉笔,从抽屉里拿出封信,“刚收到的,李文说苏州分馆的姑娘们雕了套‘四季砚’,要给咱们寄来当贺礼呢。”
周明凑过来,指着信上的字迹:“你看这‘春’字,笔锋里带着韧劲,倒像柳姑娘研墨时的力道。”他忽然一拍大腿,“对了,我昨儿翻旧案,发现当年刘太监藏的那批玉料,竟有大半捐给了玉器行,如今江南的玉匠,十有八九都用过那些料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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