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清之盯着跪伏在地、老泪纵横的沈钧,眼中光芒闪烁,似乎想从他颤抖的身形和话语中找出破绽。良久,他才缓缓道:“起来吧。此事本官自会向张枢密核实。”他不再深究血诏,显然知道此事已由张浚接手,过多逼问可能适得其反。
他将目光转向墨工和炎生:“二位,便是营中匠作首领?督军所言新弩、火药,便是出自二位之手?”
墨工和炎生连忙起身行礼:“小人等微末之技,不敢称首领。新弩火药,确是营中弟兄为抗金保命,胡乱琢磨出来的。”
“胡乱琢磨?”郑清之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,“能助尔等屡抗金军精锐,恐怕不止是‘胡乱琢磨’吧?弩机形制、火药配方,可有图样、笔录?拿来与本官一观。”
这才是他真正的目标之一——夺取或掌控这些可能具有军事价值的技术。
墨工面露难色:“回御史,北地辗转,时常迁徙,图样多有遗失损毁。且工艺粗糙,多是口耳相传,匠人凭经验打造,并无详尽笔录。”他说的部分属实,核心的确只记在心中。
炎生也道:“火药更是危险,配制全凭手感,稍有不慎便酿大祸,小人等亦是战战兢兢,摸索前行,哪里敢有什么固定方子记录下来?更不敢轻易示人,以免害人性命。”
两人一唱一和,将技术说得既低劣又危险,既无价值又难掌控。
郑清之显然不信,眼神变得严厉:“既无图样笔录,如何确保打造之物可用?又如何教授他人?莫非……是有意隐瞒,不欲献于朝廷?”
压力陡增!扣上“隐瞒不献”的帽子,同样是罪名。
这时,辛弃疾再次开口,声音沉稳:“郑御史容禀。墨工、炎生所言,俱是实情。北地困顿,朝不保夕,军械打造但求能用、速成,何暇精研笔录?至于献于朝廷,”他目光坦然地迎上郑清之,“弃疾与麾下将士,连同此身此技,今日既已归于王师麾下,便都是朝廷之物。只要北伐需用,枢相有令,莫说是粗陋技艺,便是肝脑涂地,亦在所不惜!然则,技艺未熟,贸然献上,恐贻误军机,反为不美。此中分寸,还望御史体察。”
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,既表明了归属和忠诚,又合理解释了“无图样”的原因,更将决定权巧妙地推给了“北伐需用”和“枢相有令”,让郑清之难以强行索要。
郑清之脸色阴沉下来。他发现,眼前这几人,虽然处境被动,却个个绵里藏针,极难对付。辛弃疾沉稳如山,陈亮机辩如簧,沈钧以情动人,墨工、炎生则示弱藏拙。他想抓的把柄,似乎都隐藏在合理的解释与真挚的情感之下,无处着力。
审问陷入了僵持。郑清之又问了几个关于营中人员构成、物资消耗、与淮西军关系等不痛不痒的问题,辛弃疾等人一一如实回答,无懈可击。
眼看已近午时,郑清之知道今日难以取得突破性进展,便挥了挥手:“今日暂且到此。诸位先回营,随时听候传唤。记住,未得允许,不得离营,不得与外界私通消息。”
“谨遵御史台令。”辛弃疾等人起身行礼,退出了行辕。
走出那压抑的院落,重新呼吸到略带水腥气的空气,几人都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浸湿。方才的问答,看似平静,实则凶险万分,稍有差池,便是万劫不复。
“好一个郑清之,果然阴狠。”陈亮低声道,“句句不离要害。幸得幼安应对得当。”
沈钧仍是心有余悸:“那血诏之事……他虽未深究,恐不会轻易放过。”
辛弃疾望着营区的方向,缓缓道:“他不会放过,史弥远更不会。今日只是开始。回去之后,约束好弟兄,尤其是魏胜、赵邦杰他们,万不可与韩常的人发生冲突。我们越是稳得住,他们便越难找到借口。”
回到营区,情况果然有了变化。韩常带来的殿前司兵马已经全面接管了营防,北援先锋军的士卒被限制在固定的营帐区域活动,操练场地也被大幅压缩。许多北地老兵看着那些占据了自己岗位的陌生面孔,眼中喷火,却被各自的队官死死约束着。
魏胜和赵邦杰(太行)憋了一肚子火,见到辛弃疾回来,立刻围了上来。
“督军,怎么样?那狗官没为难你们吧?”魏胜急问。
“无妨。”辛弃疾简单将经过说了,“兵来将挡罢了。营中情况如何?”
赵邦杰(太行)怒道:“还能如何?咱们的人被看得死死的,跟囚犯差不多!韩常那厮刚才还派人来,说要重新编伍,打散咱们的老建制!被李珏将军暂时以‘需熟悉情况’为由拦下了,但恐怕挡不了多久!”
打散建制?这是要彻底消化、瓦解他们的凝聚力!辛弃疾心中一沉。
果然,下午韩常便正式下令,要求北援先锋军在三日之内,按照殿前司的编制,重新上报各级军官名单及士卒分配方案,准备整编。同时,命令营中所有非制式军械,包括那些“猎隼弩”和火药原料,全部上交集中保管,“待核定规制后,再行配发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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