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中的浅水湾褪去了白日的喧嚣，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透过雕花窗棂传入书房，与案头沉香的袅袅烟气交织成静谧的氛围。唐振邦提起紫砂壶，莹润的茶汤沿着壶嘴缓缓注入茶杯，茶汤色泽金黄透亮，香气瞬间弥漫开来。林渊双手接过茶杯，指尖感受到瓷杯的温润，目光落在杯壁上淡淡的竹纹刻痕，愈发不敢有丝毫懈怠。
“这是我珍藏了二十年的普洱，当年在云南茶山亲自监制的，每年只舍得拿出来喝两次。”唐老端起自己的茶杯轻啜一口，目光落在墙上那幅《清明上河图》临摹本上，“你可知我为何带你看这幅画？”林渊沉吟片刻，谨慎回答：“唐老是想告诉晚辈，商业如市井，既要懂经营之道，也要明民生之本？”
唐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，放下茶杯道：“有点意思，但还不够。这幅画里藏着三个做生意的门道，也是我纵横商界五十年的立身之本。其一，是‘藏富于市’，你看画里的绸缎庄、酒肆、脚行，各有生计却互不倾轧，这是商业生态的平衡；其二，是‘信字为基’，画里的牙人持契而立，买卖双方各不相欺，这是百年生意的根基；其三，是‘顺势而为’，汴河上的漕船借水而行，事半功倍，这是借势成事的智慧。”
他起身走到书架前，取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，封面题着“商道札记”四字，字迹苍劲有力。“这是我年轻时记的笔记，你拿去看看。”唐老翻开书页，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，“当年我做纺织生意，第一次出口欧洲就被骗走百万货款，不是因为不懂行情，而是错信了没有实据的口头承诺。从那以后，我立下规矩：凡是合作必签书面协议，凡是承诺必兑现到底。”
林渊接过札记，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，上面记录着唐老每一次重大决策的思考过程，既有成功案例的复盘，也有失败教训的反思。其中一页用红笔标注着“1997年金融危机应对策略”，详细记录了振邦集团如何通过收缩海外业务、增持现金储备度过危机。“唐老，1997年您是如何提前预判到危机的？”林渊忍不住问道，这正是他当前最关心的问题。
唐老走到窗边，望着远处香港岛的璀璨灯火，语气凝重起来：“有三个信号最值得警惕。一是美元加息周期开启，国际资本开始回流；二是房地产市场出现非理性繁荣，空置率飙升却仍在疯狂拿地；三是中小银行坏账率突破警戒线，却还在违规放贷。这三个信号现在也在出现，你最近是不是已经开始收缩战线了？”
林渊心中一震，没想到自己的操作早已被唐老洞悉，连忙点头：“晚辈已经减持了70%的股票资产，暂停了新的地产项目收购，还储备了65亿元现金和10亿元黄金。”唐老转过身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做得好，但还不够彻底。你看振邦集团，已经清空了所有高风险的衍生品投资，把海外资产减持至总资产的15%，现金储备占比提升到40%。”
他取来一张香港地图，在上面圈出几个红点：“这些是香港的老牌房企，最近还在高价拿地，负债率都超过了85%。他们以为靠着银行贷款就能撑过去，却忘了1997年那些破产的企业，都是这样被高负债拖垮的。”唐老指着地图中央的金融中心，“你手里的渊渟资本，现在最宝贵的不是资产规模，而是健康的现金流和低负债率，这会是你度过危机的最大底气。”
话题转到香港旧码头改造项目，唐老的语气缓和了些：“这个项目表面是文旅改造，实则是香港政府想借这个项目试探内地企业的运营能力，为后续的跨境合作铺路。华信资本背后的米国对冲基金，想通过这个项目控制香港的核心文旅资源，政府是不会允许的。”他递给林渊一份文件，“这是振邦集团做的项目风险评估报告，里面标注了三个关键节点，你一定要把控好。”
林渊翻开报告，发现唐老的团队早已对项目的政策风险、运营风险、市场风险做了全面评估，甚至连施工过程中可能遇到的地质问题都做了预判。其中一页特别标注：“项目建设期需预留10%的应急资金，应对原材料涨价和政策变动”，这正是他之前忽略的细节。“唐老，您的团队考虑得太周全了，晚辈自愧不如。”林渊由衷地感叹。
“不是我的团队厉害，是吃过的亏太多，不得不谨慎。”唐老重新泡上一壶茶，“1985年我在深市做第一个地产项目，就是因为没考虑到雨季对施工的影响，导致工期延误半年，损失了两千多万。从那以后，每个项目我都要求团队做最坏的打算，预留充足的应急资金。”他看着林渊，“你现在做的智慧城市项目，技术含量高，但风险也大，一定要做好技术备份和资金储备，不能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。”
夜渐深沉，唐老的谈兴却愈发浓厚，从香港商界的圈层规矩，聊到内地与香港的商业文化差异，再到国际资本的运作逻辑，每一句话都字字珠玑。“香港商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，‘救急不救穷，帮理不帮亲’。”唐老举例道，“当年有个同行资金链断裂，我借给他两亿救急，前提是他必须抵押核心资产，并且承诺半年内归还。后来他如期还款，我们成了一辈子的朋友。但如果是因为经营不善导致的‘穷’，再怎么帮也填不满窟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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