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此非酬金,权作定金,聊解公子近忧。京师居大不易,此绢中两贯,聊供一月之需。稍后公子若抄录有所得,另有寸心奉上。”
她目光清澈,不含怜悯,只余诚敬。
“今日得遇君子,是此稿之幸。公子何时得空,即可着人来取需抄录之文卷。”
这两贯沉甸甸的新钱,分量远超寻常抄书所得一月之酬!王曜看着那素绢包裹,本能地上前半步,拱手欲辞:
“行首高义!然曜寸功未立,安敢受此厚馈?此……”
“哎呀呀,我的子卿兄弟!”
他推让之意未出,吕绍已一步跨上,胖乎乎的手掌精准地覆在绢包上,不容置疑地将其塞入王曜袖中。
“大丈夫不拘此等琐碎!筠儿一片体恤之心,你若不领,岂不寒了她这识才重义的颜面?日后抄得好字,多用心些便是!”
他语速快如连珠,力道却带着世家公子不容置喙的坚决。
那绢包入手粗粝微凉,带着桑皮纸特有的草木气息,重得坠腕。
王曜袖中握着这意外之财,胸中五味杂陈。
他目光从袖口滑至柳筠儿坦然明净的脸庞,又掠过吕绍笑容可掬的圆脸,最终化作唇边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,深深一揖:
“如此……多谢行首体恤,多谢永业兄周全。厚意王曜领受了,定当竭力,不负所托。”
吕绍见事谐,大感畅快,胖脸上每一道纹路都在放光:
“正该如此!走走,子卿,此间书卷无数,且随我去翻寻一二,瞧瞧可有顺眼的孤本残页?今日说什么也要小酌两杯!春池,去摆弄一桌上好席面!再沽两坛……”
他兴头正炽,话未说完,王曜却已轻轻摇头,袍袖下微带分量的一揖再次拦住了他。
“永业兄盛情,曜心领了。”
王曜脸上那丝苦笑未消,却多了三分沉静。
“我午后尚有课业,不敢荒废。且曜初领厚酬,尚未报于案头丝毫,此刻觥筹,于心实有难安。抄录所需,待他日得暇,曜自来府上拜领,不敢劳行首遣送。”
他言罢,提起身后书箧置于肩上,动作流畅,再行一礼:
“二位留步,王曜告辞。”
吕绍一时语塞,意兴被打断,圆脸上满是错愕与遗憾。
柳筠儿眸中却闪过更深的一丝了然。她并不强留,只浅浅一笑,端雅还礼:
“公子志在圣贤,筠儿不敢虚词相强。静候佳音。”
王曜不再多言,青衫微动,转身下阶。
步伐穿过铺陈奢靡的回廊,足下软毯无声,将他单薄却始终挺拔的背影悄然送出朱门之外,没入笔砚巷尽头喧腾的人间烟火里,未曾有丝毫留恋的回顾。
而在街角远处隐约可见高翘的檐角风铃,一栋素朴小屋静静悬着褪色的“龟兹春”酒招,在满眼朱楼画阁的包围中,显得孤清且遥远。
......
太学丙字乙号学舍。
日影已西倾,将长长的、斜斜的昏黄光束从高窗棂子外泼进来。
室内仅余一盏豆灯,火苗在灯油里轻轻跳跃,发出细微的“剥啄”声,在寂静的房中格外清晰。
徐嵩独自一人坐在他那张靠门的下铺床沿,膝头摊着一卷《郑注周易》,书页翻在《困》卦那一章,朱笔圈点之处,墨色犹新。
他目光却未停留在书卷上,反而凝视着灯焰,眉头微蹙着,显然心思并不在卦象爻辞。
门轴那熟悉的“吱呀”声终于响起,将徐嵩的思绪骤然拉回。
“子卿?”
徐嵩霍然抬头,望见王曜踏入室内的身影,眼中霎时闪过一丝如释重负与关切交织的光彩。
他放下书卷,起身迎上前两步。
王曜反手轻轻掩上舍门,肩头的书箧落在地上,发出沉闷一响。
“元高还未歇息,他二人呢?”
王曜随口问道,脸上透着一丝长途归返后的倦意,眉眼间却尚算平静。
他在徐嵩铺位旁那张冰冷的长条木凳上坐下,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肩颈。
“那两个馋虫,指不定又跑哪对酒当歌去了!”
徐嵩温和地笑了笑,也复坐下。
他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王曜的袖口处,那里布料微鼓的棱角,似乎印证着他心头的不安。
踌躇了片刻,他声音忽然缓缓压低道:
“子卿……今日……让你去那……云韶阁……吕兄他……并非是有意要轻慢于你。他本是好意......不过此番行事,确实欠妥!”
他连连摇头。
“待他回来,我定申斥于他,还望你莫因此事伤了同舍情谊。”
王曜静静听着徐嵩这番带着愧怍的解释,徐嵩的忧虑与真诚,如同灯下温厚的光晕,落在他心里。
袖中那素绢包裹的两贯新钱,边缘坚硬分明,硌着臂膀,带来一种实在的、有些沉甸的分量感。
一丝极淡、几近释然的笑容,终于攀上王曜微抿的唇角,冲散了眉宇间那点残余的疲惫与疏离。
“元高兄过虑了。”
他摇头,声音很平静,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实感,目光澄澈地看向徐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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