尹纬翻了个身,面朝墙壁,懒得理会。王曜与徐嵩对视一眼,只得一同往外走。
示众榜前的人已散去不少,只剩下几个老实巴交的寒门学子,正围着文告抄写。
学库门口,几个学吏正忙着分发书册,都是用粗麻纸印的,封面上写着“泛胜之书精读本”,字迹工整,想必是裴元略亲自审定的。
王曜领了两本,一本自己看,一本给徐嵩。
回到舍内,吕绍正趴在桌上,对着一本《论语》唉声叹气。
杨定则拿起王曜领回的农书,翻了两页,便扔在一边:
“尽是些‘区田法’‘溲种法’,看着就头疼。”
尹纬依旧不动,只是嘴角的冷笑更深了。
王曜坐在自己的铺位上,翻开书册。
开篇便是“凡耕之本,在于趣时,和土,务粪泽,早锄早获”,字迹娟秀,想必是裴元略的手迹。
他想起家乡的田垄,想起那些在寒风中劳作的农人,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冲动:若能将这些技术带回家乡,或许真能让他们多收些粮食,少受些饥寒。
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,将学舍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王曜合上书册,望着远处的太学围墙,心想:不管朝廷是何用意,这门课,我总得学好。
至少,不能让那些在官道上冻饿而死的流民,白白丢了性命。
夜色渐浓,学舍里的灯一盏盏亮起。吕绍还在抱怨,杨定已打起了呼噜,尹纬则在黑暗中睁着眼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王曜将农书放在枕边,想起明日裴元略的课,心中竟有了几分期待。
或许,澄清寰宇的希望,并不只在朝堂之上,也在这一本本关乎民生的书册里。
......
晨光初透太学朱墙,将博文馆的窗棂染成淡金。
王曜挟着昨日领得的《泛胜之书》,与徐嵩并肩踏入讲堂。
室内已坐满新生,案几排列如齿,空气中浮动着书卷气与晨露的微凉。
杨定将木剑靠在墙角,大马金刀地坐于末排,青色衫肩上还沾着晨练的草屑;吕绍捧着陶碗小口啜饮酪浆,胖脸上堆着不情愿;尹纬则缩在靠窗角落,闭目假寐,虬髯随呼吸微微起伏。
“子卿快看,那是不是文礼(胡空)兄?”徐嵩忽然轻唤。
王曜循声望去,见胡空正抱着幼女,将她安置在后排空案后,又细心用布巾裹紧女儿冻得发红的小手,初春的早晨还是有些阴寒。
胡空抬头撞见王曜目光,歉然一笑,指了指怀中熟睡的女儿,口型无声道:
“内子染疾,无人照看。”
王曜颔首示意无妨,心中却掠过一丝酸涩——寒门求学,竟需携稚子入讲堂。
辰时三刻,讲堂外传来靴声橐橐。
司业卢壶身着青皂官服,引着一位中年官员步入。
来者年约四十许,面如古铜,额角几道深刻纹路,显是久历风霜。
他未着朝服,只一袭素色棉袍,腰束布带,足蹬麻鞋,手中提着半袋饱满的谷种,浑无朝堂官员的倨傲,倒像位经验老道的田官。
“诸位新生静听。”
卢壶走到讲案前,声音沉稳如钟。
“此乃尚书左丞裴元略大人。裴公历任三郡,兴修水利,着《四民月令注疏》二十卷,于农桑之事造诣精深。今奉天王诏,特来太学讲授《泛胜之书》。尔等当以师礼事之,悉心受教。”
裴元略放下谷种,对着满室学子长揖及膝。
他目光扫过众人,最终落在后排胡空怀中的幼女身上,眼中闪过一丝暖意,却未多言,只将那袋谷种倾倒在讲案上:
“诸位请看,此乃关中粟种。去年秋汛,京畿歉收,新谷每石价至六百五十钱。然我在冯翊督导农事时,见一农户用溲种法浸种,亩产竟比常法多收三斗。”
他抓起一把粟粒,指腹摩挲着:
“《泛胜之书》云:取马骨锉三升,附子五枚,水三斗,煮三沸,漉去滓,以汁渍种。此法看似繁复,实则不然。”
话音未落,前排便有膏粱学子站起嗤笑:
“尚书大人,我等是来求治国之道的,岂能学老农晒谷?”
裴元略抬眼望去,也不气恼,反而笑道:
“你可知前年京兆大旱,唯有解县因修渠引渭水,亩产仍达一石二斗。若不知水利,何以安民?若不辨菽麦,何谈富国?”
那膏粱学子语塞,悻悻坐下。忽有另一学子起身道:
“敢问裴公,《泛胜之书》载区田法以亩为率,令一亩三十六区。然关中地少,若依此法,恐费工而少收,何以解?”
“问得好!”
裴元略眼中精光一闪。
“区田非一成不变。老夫去弘农视察时,见山民将区田改为带状耕作,顺坡开沟,深尺许,宽二尺,既保水土,又省人力。因地制宜,方是农道。”
此时王曜忽然起身,青布直裰在一众锦衣中格外醒目:
学生斗胆。学生家乡华阴田少山多,家母见所创用桑柘间作,桑下种豆,豆根固氮,桑茂豆丰。此法与书中之理暗合,不知可广行否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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