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曜放下水囊,拿起耒耜示范:
“邵兄,你看这沟壁要垂直,否则埂土易塌。来,我帮你把这几尺重开。”
邵安民感激不已,连忙递过耒耜。
王曜弯腰劳作,动作麻利,很快便将歪扭的沟段修正平直。
毛秋晴远远看着,见他额角的青筋因用力而突起,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,忽然觉得这少年比那些只会空谈的勋贵子弟顺眼多了。
午后,裴元略开始讲授选种。他让学子们从谷种中挑出饱满的颗粒,放在阳光下晾晒。
王曜忽然发现谷种中混着不少秕谷,便提议用“风选法”——将谷种置于簸箕中,迎风轻扬,秕谷自然飘去。
“此法甚好!”裴元略赞道。
“《泛胜之书》云‘择穗大强者’,然风选更能去秕存实。王曜,你且演示给众人看。”
王曜依言拿起簸箕,迎风而立,手腕轻抖,金黄的谷种如流金泻地,秕谷被风吹散,落在田埂上,引来几只麻雀啄食。
学子们看得新奇,纷纷效仿,却有的扬得太急,连好种也吹了出去;有的力道不足,秕谷去不净,惹得裴元略连连摇头。
毛秋晴看着王曜专注的侧脸,忽然想起那日官道上,他挡在孩童身前时,眼中也是这般坚定的神色。
那时她觉得他鲁莽,此刻却明白,这份“鲁莽”,或许更是对生民疾苦的切肤之痛。
她默默转身,对护卫道:
“去,把那边的水囊给他们送去。”
众人喝口水,稍微喘了口气,裴元略忽然指向西南角道:
“那片麦田去年遭了虫害,老夫教他们用菰米与粟种混播。菰米性凉,虫害不侵,粟苗借其庇护,秋收竟无损矣。”
胡空凑近细看,见麦垄间果然间杂着紫黑色的菰穗,如墨点入宣。
他忽然想起《泛胜之书》中“顺天时,量地利”的训诫,抬头时正对上裴元略鼓励的目光:
“我观汝农事娴熟,似不下于子卿,且试试开沟溲种。”
铁犁入土的声音惊醒了田埂上的麻雀。胡空左手扶犁,右手执鞭,脚步沉稳如老农。
木犁翻起的土块带着湿气,他忽然旋身用犁尖划出道浅沟,将浸过附子汁的种子撒成直线:
“关中春旱,沟深需及尺,方能保墒。”
裴元略捋须颔首,只道还是有几个能吃苦肯干的!
傍晚时分,夕阳将籍田染成金红。三十余名学子累得东倒西歪,锦袍儒衫沾满泥污,却没人抱怨。
裴元略站在田埂上,望着改良区田的深沟与整齐的埂垄,对众人道:
“今日所学,不过农事皮毛。然‘一夫不耕,或受之饥’,诸位日后出仕,若能记得今日泥中之苦,百姓便多一分活路。”
王曜望着夕阳下的渠水,忽然想起帕沙酒肆里的账簿,想起官道上冻毙的流民。
他握紧拳头,指甲深深嵌入掌心——澄清寰宇,或许真的要从这一沟一垄开始。
毛秋晴骑马走在队伍末尾,回头望了一眼籍田。
暮色中,那片新开的区田如棋盘般整齐,再回首观瞧那个在前方与舍友侃侃而谈的少年,青布短打的背影挺得笔直。
她忽然觉得,这少年或许真能做些实事......
......
仲春的晚风卷着渭水的湿气,拂过长安东郊纵横交错的沟渠。
夕阳余晖已开始熔化半片天空,新翻的泥土蒸腾起青草气息,与学子们沾满泥浆的麻衣汗味混在一处。
队伍沿渠岸向南,行至官道岔口时,裴元略才驻足转身,对众人道:
“前方官道分岔,老夫朝中尚有急务,诸位可随毛统领返回太学。”
说罢将谷种样本交给毛秋晴,最后目光扫过众人被暮色染成淡金的面孔,忽地扬起袖中戒尺指着王曜:
“《泛胜之书》言‘得时之和,适地之宜’,子卿以为如何?”
王曜正弯腰系紧散开的草鞋,闻言猛然挺直脊梁:
“学生以为,天时地利终需人事相济。”
“说得好!”
裴元略眼中倏然掠过精光,脸上皱纹却无丝毫牵动。
他又特意拍了拍王曜的肩。
“桑白皮浸种之法,记得秋后将成效报与老夫。”
王曜躬身应诺,目送裴元略带着两名亲卫阔步西去。
步履踏碎水洼里熔金般的夕阳,背影很快化作官道尽头的一个墨点。
毛秋晴轻叩腰间横刀鞘口,青铜卡榫发出“咔”的轻响。
“列队!”
三十余人随即呈双行,踩着青石板上流淌的霞光向南行进。
王曜走在队末,忽觉掌心刺痛——原是白日握耒耜磨出的血泡破了。
他望着渗血的伤痕微怔,麦苗破土时细微的裂帛声犹在耳畔。
“给。”徐嵩塞来半块掺了麸皮的麦饼。粗粝的饼渣混着土腥味滚过舌尖,王曜目光扫过毛秋晴的侧影。
她背上那把桑柘长弓在暮色里泛着幽光,黑色紧袖胡服裹着劲瘦腰身,步伐踏在石板上竟比马蹄更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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