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忽然明白了,三年的时间,不仅改变了自己,更彻底改变了他。
他不再是那个可以与她在这凉亭中闲谈说笑、品评山水的“扪虱散人”了。
他要去的地方,是波谲云诡的朝堂,是杀伐决断的疆场,是他口中那个“终结乱世”的宏大棋局。
而自己,一个山野女子,除了认得几株草药,懂得些粗浅道理,又能做什么呢?跟在他身边,恐怕非但不能相助,反而会成为他的拖累和笑柄。
她想起村里那些关于高门大户的传闻,想起那些依附权贵的女子的凄凉下场。
她的骄傲和清醒,让她无法接受那样的未来。
少女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的酸楚,迎上书生的目光,声音平静却坚定:
“先生的好意,阿陈心领了。只是,阿陈生于斯,长于斯,习惯了这山中的清风明月,粗茶淡饭。先生的世界太大,阿陈……跟不上。”
书生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,流露出深深的失望和痛楚。他急急抓住她的手:
“阿陈!我知道你担心什么。我可以向你保证,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!我……”
他似乎想说什么,却又咽了回去,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,力道之大,让她感到微微疼痛。
少女看着他眼中的急切和真诚,心中亦是刀割般难受。
但她知道,自己必须狠下心肠。
她轻轻却坚定地抽回自己的手,整理好衣裳,后退一步,垂下眼帘:
“先生,您有您的凌云之志,阿陈有阿陈的山野之乐。我们……本就不是一路人,您能回来这一趟,阿陈已经……很感激了。”
说完,她不再看他,转身快步离去,泪水在转身的瞬间夺眶而出,顺着脸颊滑落,滴在脚下的青草上。
书生僵立在原地,望着她决绝而去的背影,伸出的手久久未能收回。
山风吹动他的青衫,猎猎作响,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落寞与哀伤。
他深知,这个看似泼辣单纯的山野少女,有着怎样一颗通透而骄傲的心。
她的拒绝,不是矫情,不是试探,而是看清了彼此鸿沟后的理智抉择。
他无法强迫,也……不忍强迫。
那日后,书生又在凉亭停留了几日,似乎期盼着少女能回心转意。
但少女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他最终在美人靠上放下一枚玉佩后,便黯然离去,只留下那座空寂的凉亭,和一段无疾而终的情愫。
书生走后约莫一个多月,少女发现自己身体有了异样。
经期迟迟未来,时常恶心呕吐。
起初她以为是劳累所致,直到腹部渐渐隆起,她才惊恐地意识到——她有了身孕。
未婚先孕,在闭塞的山村无疑是惊天骇浪。
流言蜚语、指指点点、族人的责难接踵而至。母亲又气又急,病情加重,不久便撒手人寰。
少女失去了唯一的依靠,在村中几乎无法立足。
她想过一死了之,但腹中鲜活的生命让她无法狠心。
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,她收拾了简单的行囊,踉跄着逃出了云溪村。
她不知该去往何方,只是漫无目的地沿着山道奔走,饥寒交迫,心力交瘁,最终晕倒在泥泞的路上。
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,她被邻近桃峪村进山砍柴的村民发现,救回了村中。
桃峪村比云溪村更偏僻,民风也更为淳朴厚道。
村中一位人称七叔公的长者,见她孤苦无依,身怀六甲,心生怜悯,便说服村人收留了她。
后来,村里一个姓王的后生,为人老实勤快,不嫌弃她的过往,愿意娶她为妻,并将她腹中的孩子视若己出。
少女感激涕零,从此在桃峪村安顿下来,与王氏成婚,对外只说是逃难而来的寡妇。
婚后头几年,日子虽清贫,却也安稳。
王氏待她极好,对孩子也疼爱有加。
孩子渐渐长大,眉眼间竟隐隐有几分那书生的影子,尤其是一双眼睛,瞳色较常人略浅,专注时似有琥珀流光。
少女看着孩子,心中百味杂陈,将那一段前尘往事深深埋藏。
然而好景不长,在孩子三岁那年,王氏入城卖鱼,归途遭遇突发山洪,不幸罹难。
少女再次成了寡妇,与年幼的孩子相依为命。
她含辛茹苦,靠着采药、织布、耕种几分薄田,将孩子拉扯长大。
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,培养他识字明理,期盼他能走出这大山,拥有一个与自己、与那个书生都不同的人生。
她从未对孩子提起过他的生父,只告诉他,他的父亲就是那位正直勤劳的普通人,早已亡故。
孩子也乖巧懂事,勤奋好学,成了她艰难岁月里唯一的慰藉和光亮。
岁月沧桑,当年的少女已成了两鬓斑白的老妇。
她守着桃峪村的小院,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,考入郡学,又因才学出众被举荐入京,进入那天下学子向往的最高学府——太学。
她知道,孩子的人生画卷正在徐徐展开,而她自己,连同那段埋藏在秦岭云雾深处的往事,终将如同山涧的晨雾一般,随着日升而渐渐消散,了无痕迹。
唯有在夜深人静之时,望着窗外那轮同样的明月,她才会偶尔想起,很多年前,云溪畔那座凉亭里,曾有一个青衫书生,与她有过一段短暂而铭心的相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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